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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过,那天夜里他是否和她作过告别。
后来还是司先生向司猗纹证实了华致远的存在,他扔给她一张报纸。她一眼就盯住了报纸下端的一则消息,那消息的大意是:某省某县乡民聚众闹事,反民首领华致远被缉拿。
那消息仿佛是在司猗纹预料之中的。当报纸被五花八门的趣闻、谣言充斥的时候,她惟独相信这消息的真实性。既然父亲扔给了她那消息,既然这一切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她就有胆量去找父亲。她向他提出请求,她要到那个某省某县去看望那个反民首领。父亲驳回了她。当她再次哭闹时,父亲便高喊着她是在害“痴迷疯”了。他说,倘若你疯了我们不妨就按疯人治;她说不用,我宁愿疯等他一辈子。
司先生想着对策。结果他想到了一般人所惯用的方法,转移其注意力,淡化她目前的精神状态——女儿应该嫁人。
几日之间他给她选中了旧友的下属——南京电政监督庄老太爷的大公子庄绍俭。
司先生很快就将这选择通知了司猗纹,司猗纹顿时“疯”上加“疯”似的和父亲更加僵持。这僵持使司太太的病一日重似一日,死期终于挨近了她。临死前她声称要办成一件事:她要亲眼看见女儿的归宿以完成她的宿愿,态度之坚决如同当年她为司先生选二房一样。
当年在几位二房的候选人中她执拗地为司先生选出一位最丑的女人。这样司太太既满足了良心的需要又满足了虚荣心的需要,那女人丑得叫她放心叫她在九泉之下也生不出妒意。司先生默认了太太的选择。后来那位人称“刁姑娘”的二房还为他生了司猗纹同父异母的妹妹司猗频。
女儿的事一经司先生揭示,司太太也算满意。庄家大少爷她虽不曾见面,但听说那也是个读书人,还有人说他一表人才。有这人伴随女儿一生,司太太纵然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她嘱女儿千万遵从父命,看在自己就要离开人间的份儿上也要答应这门亲事。
司猗纹的家教使她没有违背死人的心愿。司太太一病半年终于去世后,她更觉得那祸根就是她。她觉得她为家庭犯下了罪过,原来她就像一个曾经推开家门到世界上游荡过的孩子,在体味了人间的快乐和痛苦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家。她决定用出嫁来换取这个家庭对她的原谅,她做着决定,甚至还暗暗对那未来的丈夫生出歉意和忏悔之情了。
庄老太爷的大公子庄绍俭天资聪颖,活泼好动,永远地追求新奇和时髦。庄老太爷把希望都押在大公子身上。他先送他到金陵大学学土木工程,又送他去上海复旦学经济。然而庄绍俭不肯深做学问,却用他的聪颖学会了学问之外的“学问”:骑马、跳舞、喝酒、旱冰……很快就成了内行,还打得一手漂亮的网球。在复旦的网球场上,他结识了天津名门闺秀齐小姐。庄绍俭和齐小姐如漆似胶地相处多日后,很快便暗订终身。后来当齐小姐先庄绍俭一年毕业回津时,庄绍俭竟自作主张放弃学业,追随齐小姐也来到天津。谁知齐小姐的家庭早将她许配某要人,他们的美梦才成泡影。庄绍俭捶胸顿足,孤雁单飞似的回了南京,然而他和她的热恋却延续了终生。
热恋者大多是孤雁。
庄绍俭憎恶父亲为他选就的这门亲事,特别当他耳闻了一些司猗纹和华致远的故事后,更是怨愤交加。虽然他不敢违抗父命,却暗暗憎恨着父亲。从此在他的聪颖之中又增添了新内容,他开始夜不归家,专去那种地方糟蹋别人糟蹋自己。如同骑马、溜冰需要套数一样,他在那种地方也学会了不少男女之间的套数。
不久,庄老太爷因事业上的一再跌宕和儿子的不才,庄家决定北迁。在北平一班同窗旧友的辅助下庄家来到北平,买下东城一处两进的宅院安顿下来。庄老太爷迁居北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儿子庄绍俭完婚。
庄绍俭竟然那么爽快地答应下来,爽快得令庄老太爷起疑。这疑心就使庄绍俭的婚礼更加迅速。
至今司猗纹回忆起他们的婚礼,仍有几分激动。婚礼选择了被称做中西合璧的文明结婚。在一班黄道会吹手的簇拥下,她和他乘汽车来到教堂,在那里回答了神甫的问话,交换了戒指。她触到他的手,他的手干燥而又生硬,但那一瞬间她觉得他身材挺拔高大,她很被眼前这挺拔和高大所感动,在感动之中她第一次懊悔起自己的不洁了,她第一次想起用不洁来形容了一下自己。
那时她二十岁。
他们走出教堂,乘汽车回到东城那座两进的宅院。这宅院才使司猗纹觉得自己已是另一个家门的人。她受着红烛、红帐的包围,那红融融的一切使她迷醉,使她相信着命运对她摆布的合情合理。晚上当客人散去,她甚至静坐床边等待起来。她虽不清楚她在等待什么,却觉得等待便是她的本分,是对那个雨夜的追悔。
司猗纹等待着庄绍俭,庄绍俭正坐在远处一把藤摇椅上摇自己。他一边摇着一边看着司猗纹。司猗纹觉得那眼光遥远又放肆,或许还有几分敌意,几分别有用心。也许女人都等待过那个别有用心吧,司猗纹想。
在目睹过一些女人的庄绍俭看来,司猗纹不难看,甚至还有几分秀美。她的脸庞、眉目使他想起当时一个正在走红的电影明星,或许比那个电影明星还清雅。可越是秀美清雅,他就越发怨恨她。秀美不是不能引起怨恨的,倘若秀美只能引起你的怨恨,那么充其量这也只能是次艳遇。
艳遇不能使一个人被俘获。
干一回风流韵事还差不多。
于是他的眼光由放肆变成了疯狂,由遥远变成了近逼。干一回吧。他想,这是报复。报复谁?他想得不具体,也许是他的父亲,也许是拆散他和齐小姐的那个家庭,也许是他的经济学和土木工程,也许是他的骑马、跳舞和网球,总之,是除了他的齐小姐之外的一切一切。他已经隐约地听说这个秀美的女人被另一个男人沾过,也好,这么说连对处女的那点怜悯也不需要了。他的眼睛开始在她身上胡乱搜索,想象着研究着她那薄薄衣服下面的一切。这是一个必要的酝酿,一个最实际的酝酿。
庄绍俭终于被那酝酿鼓动起来。他从藤椅上站起,先扯下领带,又脱去西装,睁起一双环眼向她近逼过来。一股刺人的香水味立刻就包围了她,不知为什么现在她才闻到那气味。她惊吓着自己,又镇静着自己,眼光躲避着面前这个高大的身影,又生着几分迎候。
让黑暗吞噬我吧。她想着就去闭灯,庄绍俭却生硬地拨开了她的手。
庄绍俭不仅拨开了司猗纹的手,还绕着房间打开了这洞房里所有的灯。在明如白昼的光线下,他面对她那强作镇定的恐慌熟练地去扒她的衣服。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了,但她没有反抗,因为他是她的丈夫。也许这是人世间另一幅男女的图画,世间没有重样的人就没有重样的画。难道男人中就只有一个华致远?做这事也不一定非得闭着灯下着雨吧。
她适应了这如昼的灯光,她适应了这灯光下他和她的精光。也许这不是适应,是她的将要适应,是她适应得还不甘心情愿,是她那适应和不适应的搏斗因为她拉过衣服想遮掩自己,这便是证明。可是他不容她,他劈手夺过了她的衣服扔在地上。
一种不祥的预兆向司猗纹袭来,她不再认为这就是做人的图画,她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她只是向后退。她退到床边他逼到床边,她退到床上他逼到床上,她躲进床角他封住了床角。她再无路可退了,他迅猛地伸出双手将她托起,在床上给她安排了一个位置。接着他一把攥住她的脚踝把她劈了开来。
她在床上闭着眼。
他却在床下睁着眼。现在他没别的,就愿意看他为她摆下的这个姿势。
看看。
司猗纹知道这是看,却不知这是观赏还是研究,是欣喜若狂还是厌恶透顶。她无法弄清眼前这一切究竟是什么,二十岁的她走到了人生的哪个“坎儿”。
后来,该继续的还是继续下去了。
司猗纹清醒过来,庄绍俭已不在身边。回忆刚才,她只能弄清一点:她觉得那不是自然的热烈,是实验性的摆弄;不是共享,是他在声讨她。
他出去了,一夜未归。
后来她知道了他的去处,他选了一条近路,急不可待地去光顾百顺胡同那个叫“莳春院”的清吟小班了。再后来她还知道,那晚他曾和“莳春院”有过电话预约:南局一三八三。眼下夜度资已由八元上涨为十元。
他所以扔下她是为了专门再到那里去体味另一番景象。在那里他可以一面放松着自己把那事儿发挥得淋漓尽致。
轻车熟路。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