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官,可是太破,别说骑着走,推都不动弹。车架子还凑合,没变形;车轴框上没有内外
胎,车条和瓦圈倒也齐整;没铃、没链子、没车板,可是有闸、有胸蹬子。他围着这辆
破车转了半天,下不了决心。跑了半个城,新车都在四百块以上,旧车根本没卖的。他
曾在杂货店看中一辆推小孩儿的竹车,装一百来斤没问题。细一想又觉得不带劲,摆摊
卖衣服没有一辆三轮做门面怎么也说不过去。还得买。
“想买么?你就说干什么使吧……”委托商行的人冲他走过来。
“摆摊卖服装。”
“得啦,买了没错:你要想拉电线杆子、水泥什么的,我劝你趁早别买,不就是几
包衣裳么!花几十块钱拾掇拾掇,使个五、六年没问题。”
“……怎么不动?”
“闸粘着呢,我给你修修,你买不买?”
李慧泉把钱掏了出来。没有轮胎,推起来“咣啷咣啷”直响。
他从东华门推到东四,又从东四推到朝阳门。一街筒子的人仿佛都在看他,这辆出
奇的破车使他也引人注目。他分辨不出那各种各样的目光都是什么意思。他在朝外大街
的车铺配齐了零件,把它推进了神路街东巷十八号院子的大门。锈蚀斑斑的车把上吊着
一个绿色网兜,里面有一包酱牛肉、两只德州扒鸡、一条冻鲤鱼,还有四根猪蹄子和一
瓶曲酒。这是他顺路随意采办的年货。他不管排队,对节日期间吃什么也不大留心。他
眼里只有这辆车。他有了一个不会说话的朋友。
除夕傍晚,罗大妈过来请他到前院吃团圆饭。他正在屋里嚓嚓地锯木条,嘴里叼着
一块扒鸡肉。他说什么也不去。罗大妈嗅到一股味道,把蹲在炉子上的炒菜锅的锅盖打
开,看见了半锅白汤和几只猪蹄。他的吃法不对头。他的饭食里没有一点儿青菜。
他的旧毛衣后部各有一个小碗似的破洞,鞋和裤脚沾了役多锯末。他的头发又脏又
长。罗大妈觉得这孩子有些可怜。但他哪儿也不想去。他着了魔似地锯那些老瘪留下的
木头,想给自己的三轮车做一副漂亮的车板。
电视里春节晚会开播,罗大妈又来招呼他。她说相声演员全着呢,不看可惜。他一
边锯木条一边摇头。
“……我的活儿还没完呢。”
“过了节再干!”
“我心里不踏实,您让我干完了吧……”
“日子长着呢,有劲儿匀着使,大过节的可别累着!”鞭炮声起初还稀稀落落,随
后便一阵一阵地密集起来,到午夜就响成了混沌的一片。李慧泉扔了锯,坐下来喝酒。
猪蹄子纯得很烂,用筷子一拆就散了。味道还行,略微淡了些。他倒了一碟酱油,蘸着
吃。吃着喝着,渐渐地没了滋味儿,舌头有些麻木。
鞭炮的声响大得惊人,里面有着一种啾啾的鸟叫似的声音,后窗户外边有红光绿光
不时地闪进来。
都阔得可以了,都活得挺自在。不知道千千万万的人都在忙什么,乐什么。他乐不
起来。母亲如果活着,该是包饺子的时候了。母亲包的饺子很小,牛奶糖似的,他吃起
来一口一个。他爱吃饺子。
在劳教大队第一次过春节时,他一顿吃了七十六个饺子。吃过以后一下午坐不下来,
绕不下来,绕着小操场不停溜达,想起这件事,他仍旧乐不起来,炖烂的猪蹄子格外粘
手.涂了一层猪鳔似的,酒喝得有些浮躁。
他来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不冷,也没有风,空气五彩纸纷、远近到处是爆炸声。两
米来宽的窄院子橡一口井,上而是火花飞溅的黑蓝的天幕。邻院的录音机开得很响,一
个女人唱着动听的歌曲,是那种永远也听不清歌词的歌曲。他以为那一定是个丑陋的发
胖的女人。他在电视上见过这些货色。
她们嗓子不错,笑得也不错,但丑陋毁了她们,她们在屏幕上摇头摆尾,挤眉弄眼,
加重了她们自身的丑陋。歌曲也因此变成了某种动物的叫声或呻吟。只有那些漂亮的女
人才配在电视里露面。漂亮的女人很少。
他不喜欢接近女人。但他脑子里不时浮现出一些美丽的女人的面孔。他不记得在哪
儿见过她们,所有这些面孔叠在一起,使他分辨不清。她们是一种内容明确的物体。在
某些微妙时刻,他渴望活跃在脑海里的这些东西按照他的意愿行动。他讨厌她们。在现
实和幻想中,她们都不想受他的支配。
他无能为力而又自惭形秽。他知道自己不行。
李慧泉想起了淫荡的墙壁。公共厕所刷了白灰却伤痕累累的墙壁。那些在欲望的轰
击下摇摇欲坠的残破的墙壁!在那里,荡然的奇想和排泄物意外地和谐相处,使人在自
身的肮脏面前无处躲藏。李慧泉深知自己无处躲藏。孤独的除夕夜,他在那面无形的墙
壁上勾画出一系列大胆的联想。他并不讨厌她们。他一向讨厌的也许是他自己。他从十
四岁开始就讨厌自己了。那年暑假前夕的大扫除之后,他在六十八中教学楼三层的男厕
所里无师自通地干了那件事。他在挡板后面大汗淋漓,满面通红。他为自己身体的奇妙
变化和失去控制而心惊肉跳。他始终想着一张面孔,这张面孔一会儿是他的同学罗小芬,
一会儿是他们班的语文女教师。他掉进了深渊,他没有向任何人讲过这件事,也未能阻
止这件事继续发生,他有时很爱惜自己的身体,有时恨不得毁了它。他用疏远女人的办
法使自己受到惩罚,但这样并不能减轻他对自己的轻蔑。他在朋友堆儿里有不近女色的
声,他不会心平气和地用下流语言去描述女人,可他知道自己地里是个什么东西。他像
小偷一样,通过自身的幻觉间接地窃了女性的温柔和激情,他在骨子里是尊重她们的。
他甚至有怕她们。他对女人的态度,在方叉子、老瘪他们眼里一定是个柄。但他就是放
肆不起来。他宁肯用杂面杖去砸一个狂妄的类,也不愿在女人身上动一指头。方叉子居
然强奸一个卖花生儿的农村妇女,在他看来真是不可思议。
他有别的办法。令人烦恼,但是可以适当满足,而且隐秘、全、简便。劳教大队的
农田里有数不清的背阴角落,小树林、玉地、渠埂后边、挖过沙子的土坑。注视他的只
有天和地。那时他已经不再想念罗小芬,他的单相思毫无目标。他听命于某种性。他知
道自己会一直往前滑,滑到哪儿去却茫然不知。他仿看见有个魔鬼在不知疲倦地玩弄他,
羞辱他,但他无力抗拒,他疲乏了。鞭炮声由高潮跃进了低谷,零星的巨响把黑夜托得
更加宁静。别人也乐够了,吃够了,弄够了。城市在黎明前开始沉睡。他感到怅然若失。
他没有对手。走出幻想,他找到一个明确的值得眷恋的女人,他仍旧没有想到罗小芬,
她是那个人。
解教之后,他还没有见过她,她利用寒假陪着男朋友去哈尔滨了。她的男朋友是师
范大学的助教,她是数学系的研究生,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罗大妈说他们“五.一”结
婚,口气是骄傲而幸福的。
他跟罗小芬一块儿长大,一块儿读小学和中学。现在已经毫无关系。人家在哈尔滨
看冰灯,他在神路街这个阴暗的角落里干出卑鄙而伤感的勾当。这都是命运的安排。命
运一直在嘲弄他。
正月初一,他一整天都在拾掇他的三轮车。初二,他骑着它上了街。他在车板下面
设计了两个小抽屉,自以为很新颖。他到人们告诉他的几个批发站转了转,想认认路认
认门面。所有的批发站都是初五上班,商量过似的。他在初五以前无事可做。
他给薛教导员写了封信,发出后在邮局附近的书摊上买了一本《古墓尸魂》和一本
《美女蛇》。他躺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吃香蕉。他在节日期间吃了八斤香蕉,吃得肠子
很滑,老想上厕所。
书写得挺好,可看过就忘了。他再看一遍。第二遍和第一遍一样新鲜。他喜欢那些
貌似胡说八道的情节,他喜欢里边把女人的那个比喻为蘑菇。他喜欢的地方很多。书像
是为他写的。扔了书,他觉得四壁过于空荡,过于苍白。他吃香蕉,骂写书的人是王八
蛋。时间走得迟缓。今天和明天大概没有区别。有区别又怎么样呢?大老鼠和小老鼠之
间的区别几乎没有什么意义。它们都丑陋而狼琐。
李慧泉在东大桥路南的便道上占了一席之地。这是指定售货点,水泥砖上有白漆标
的号码和两平方米左右的一个框框。框框连着框框,有的有人,有的没人。他把摊架子
搭好,蒙严摊布罩。三轮车成了柜台,人像是进了小帐篷。背后是铁栅栏和红绿灯,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