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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6年1月18日,在已经攻克南宋的许多领土后,蒙古大军兵临杭州东北的皋亭山。宋国皇帝命人奉表投降,献上传国印,投降书上说:“宋国主臣谨百拜奉表言,臣眇然幼冲,遭家多难,权奸似道背盟误国,至勤兴师问罪。臣非不能迁避,以求苟全,今天命有归,臣将焉往。谨奉太皇太后命,削去帝号,以两浙、福建、江东西、湖南、二广、两淮、四川见存州郡,悉上圣朝,为宗社生灵祈哀请命。伏望圣慈垂念,不忍臣三百余年宗社遽至陨绝,曲赐存全,则赵氏子孙,世世有赖,不敢弭忘。”
这番言词卑微谦恭的投降表,也可以说是宋国几百年来在军事上积贫积弱交出的最后的成绩单。
但是,我推测宋国朝臣中也许有人会不同意太后和皇帝的决策。那天晚上,丞相陈宜中出走杭州,而张世杰、苏刘义、刘师勇各率所部兵将离去。从张世杰等人后来决不投降的态度来看,他们是不同意皇帝的决策的,但又有什么用呢?兵临城下,敌强我弱,长安固然不能长治久安,临安就更不能临时苟安了,杭州城的战争地势正如若干年前陈亮所言——无险可守。
往昔生活一去不返。蒙古人已经进城。查封了府库,接受了史馆和图书馆,解散了官府和侍卫军,宋国君臣、太后、宫女连同宫廷琴师都被浩浩荡荡地押往大都。
沉没在历史深处的英雄们(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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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军在杭州的作为,历史上讳莫如深,我们现在能看到的资料不多。但是《新元史·廉希贤传》里的片言只语,仍能使人感到血雨腥风。宋末词人张炎的祖父张儒在杭州沦陷后,被元军“磔杀”。而张炎的父亲和他的妻妾,或杀或掳或卖,家破人亡。
在临安易手之后,太后和皇帝一行被押北上,诗人和宫廷琴师汪元量全程见证了其过程。在扬州,抵抗运动并没有停止,扬州的守卫者李庭芝、姜才等人在蒙军的围困中坚守。临安沦陷之际,就有使者带着太后与皇帝的诏谕前去劝降,李庭芝登上城墙说:“我奉诏守城,没有听说有诏谕投降的!”
当太后和皇帝一行人路过瓜州,再次诏令李庭芝:“现在我与太子都已经臣服于元,你为谁守扬州?”李庭芝没有回答来使的问话,下令发箭射杀来使,杀毙一人,其余的都退走了。
李庭芝、姜才等人散尽黄金玉帛给将领兵士,以四万人夜捣瓜州,想夺回太后和皇帝,战斗三小时,蒙军簇拥着他们手中的俘虏——太后和皇帝而去,姜才追击到浦子市,夜晚仍不撤退,但终于无功而返。这年5月,益王在福州被陈宜中立为皇帝。7月,派使者以左丞相的职务给李庭芝。李庭芝命朱焕驻守扬州,自己与姜才带七千人进至东海,到泰州。但是,朱焕投降,把城池献给了蒙军。泰州副将也开城门投降。李庭芝、姜才等人落入敌手,被送往扬州。
奴隶一旦投靠了新主子,往往心肠更硬手段更狠。朱焕请示蒙古将领说:“扬州自用兵以来,尸骨满地,这都是李庭芝、姜才所造成的,不杀他们还等什么呢!”这真是想到强盗的心眼里去了。
当蒙古军将领阿术驱使扬州守兵的妻子、儿女到泰州城下,恰逢姜才肋下痈疽发作不能战斗,泰州守卫副将们献城投降,都统曹安国进入姜才的卧室捉住姜才献给蒙兵。阿术欣赏姜才的勇敢想招降他,姜才怒骂不止。阿术在扬州将姜才凌迟处死。临刑前,一位投降的将领出现在姜才身边,姜才咬牙切齿地说:“你见到我难道不羞愧死吗?!”
“你为谁守扬州?”这个问题提得好。
李庭芝、姜才等人的结局回答了这个问题:为了父母之邦、为了家园、为了兄弟姊妹,也为了自己的尊严和自由,他们宁死不屈!
1279年农历2月的一个黄昏,天色已晚,风雨交加,伸手不见五指,南宋的最后一支余脉在崖山遭受蒙古军队的攻击,陆秀夫对赵昺说:“国事至此,陛下当为国死。德祐皇帝辱已甚,陛下不可再辱!”毅然背着赵昺跳海而亡。随从跳海者不计其数。“七天后,浮尸漂出海面者有十多万人”。(脱脱《宋史》)
13世纪70年代是中华文明史上的转折点,自此,蒙古大军在东亚完成了最大的征服,中原大地彻底沦陷。
“蒙古兵锋下高原,铁蹄席卷扫西东。山河染血余晖里,国运飘摇破絮中。浮尸十万出碧海,丹心万古照苍穹。闻说自由已远逝,使人到此泪如倾!”(凌沧洲《怀古·崖山》)
“一心中国梦,万古下泉诗”(1)
在东方拜占庭——宋国沦陷后的许多年,大批南宋遗民沉浸在心灵创伤和悲痛中。其中一些坚决不与征服者合作的特立独行之士,思念其故国和失去的美好家园,怀着对征服者和奴役者的无比憎恨,用他们的笔触描写了一个时代心灵的创痛与荒芜,为未来埋下了希望的种子。
诗人和画家郑思肖是这些不服从、不合作者中的代表,宋国灭亡后,他坐卧必向南,因自号所南,以示不忘故国。专工画兰,花叶萧疏,他画兰不画土、根,寓宋沦亡之意。他的《德祐二年岁旦》其一:“力不胜于胆,逢人空泪垂。一心中国梦,万古下泉诗。日近望犹见,天高问岂知。朝朝向南拜,愿睹汉旌旗。”
其二:“有怀长不释;一语一辛酸。此地暂胡马;终身只宋民。读书成底事;报国是何人?耻见干戈里;荒城梅又春!”
郑思肖《心史》的出炉颇富传奇色彩。明朝末年,吴中久旱。崇祯十一年冬,苏州承天寺狼山中房浚疏古井,僧人达始忽挖得一物,冲洗干净发现是一个铁函(即铁箱),打开后发现里面又有一个锡匣,匣内封有蜡漆,最里面有个纸包。是折叠成卷的《心史》稿本,内咸淳集、大义集、中兴集各一卷,共有诗250首,另有文30篇,前后自序5篇。全书深寄亡国之痛,对宋亡经过及蒙古征服后的时事言之甚详。这就是郑思肖《心史》发现的经过。
此书在清朝即遭遇诋毁的命运,先是有人称《心史》为“伪书”,但当即遭人反驳。当清朝大力钳制思想和言论自由,大搞奴民愚民把戏、兴起文字狱的血雨腥风之时,御用“三通”、“四库”馆臣正式判其为伪书,并编凑“理由”,同时官方又以“军机处”的名义“奉上谕”将其列入“应毁”书目。
“不信奴民终愚黯,人间应有未烧书。”经过清朝的文化过滤和信息屏蔽,我们还是能读到自由思想者的灵魂和泣血的悲歌。
与郑思肖自由思想相呼应的是,宋国遗民们通过诗歌吟唱的结社。
想象在1287年春天,兵火战乱的余痛还回荡在人们心中。在浙江浦阳,吴渭(清翁)组织的月泉吟社,延请乡遗老方凤、谢翱、吴思等人评审诗歌比赛的作品。当时出的题目是《春日田园杂兴》,体裁是五七言律诗。共收得2 735卷。最后罗公福(连文凤的化名)诗获得第一名:“老我无心出市朝,东风林壑自逍遥。一犁好雨秧初种,几道寒泉药旋浇。放犊晓登云外垄,听莺时立柳边桥。池塘见说生新草,已许吟魂入梦招。”
无心出市朝,就是坚决不与征服者合作。在亡国的创痛中,人们理性而克制地表达了自己的独立追求。若干年后,连明朝的士人都羡慕当时的结社:“噫!安得清翁复作,余亦欲入社厕诸公之末,幸矣夫。”
1653年,吴中慎交、同声两社在苏州召集的虎丘大会,弥合两社分歧。这次大会声势很盛,东南各郡到会的士人有近千人之多,慎交、同声两社共同推戴吴梅村为盟主,调和双方冲突。当时的情形可谓盛况空前,“以大船廿余,横亘中流,每舟置数十席,中列优倡,明烛如繁星,伶人数部,声歌竞发,达旦而止”、“山塘画舫鳞集,冠盖如云,亦一时盛举”。
然而征服者和奴隶主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早就看出了这种结社自由的危险。幕后的收买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当年秋天,社团领袖吴梅村无耻叛变,被清廷授予祭酒(相当于大学校长)之官职,当他被召时,三吴士大夫皆集虎丘会饯之。酒半,忽有少年投一函,启之,乃绝句一首,诗云:“千人石上坐千人,一半清朝一半明。借问娄东吴学士,两朝天子一朝臣。”举座默然。
清廷确实手段狠辣,一方面怀柔安抚做戏,包括康熙、乾隆在明太祖陵前叩头的把戏;一方面出重拳铁索追夺言论自由、写作自由、出版自由的命,创下了空前的文字狱历史,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