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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半路,杨中元扯了扯程维哲的袖子:“你认识他们?”
程维哲低头看着他的手拉着自己的衣袖晃啊晃,心里顿时觉得麻痒难耐,他索性握住扬中远的手腕,拽着他进了面铺子。
今日面铺没有开张,因此前面的铺门都关着,前面只留了一扇门,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行而入,等在屋中站定,程维哲才松开手,与杨中元面对面站着。
因为关着门窗,屋里黯淡少光,程维哲顿时起了心思,低头凑到杨中元耳畔说:“衢州自古便是大梁繁华之地,时至如今已经出过不下十家皇商,现今最大的一家,要数衢州夏氏。”
杨中元没有回答,暗屋中,程维哲只看他耳垂,一点一点,红成晚霞。
☆、045怜悯
拉条子这样一道西北美食;广受百姓们喜爱,其制作方法只略微有些繁琐;但实际上并不是太难。
要做好这道面食;最主要的是牛羊肉要炒好,面条要拉好。
杨中元为了做好这道菜,特地从小包袱里翻出一本有些泛黄的书;因为手“受伤”了,程维哲不让他开店;杨中元只好提前研究一下拉条子的做法。
程维哲这一日不知道去了哪里,杨中元估摸着他又去跑茶,便也不太担心,跟爹爹一起坐在院中消暑。
周泉旭喝了一口茶;用手剥瓜子;这炒瓜子是隔壁茶铺最近新推的小食,用了丹绿来炒,吃起来既清爽又香脆。程维哲十分孝顺,刚出锅就马上端来一碗给周泉旭,笑容里颇有些讨好之意。
他心里的想法,周泉旭自然了解,他从小看着程维哲长大,对他的为人最是清楚不过。两个孩子的事他其实是最同意的那一个,因此很爽快收下,末了还说:“等有了空,我剥给小元吃,定会说是你特地送来的。”
被长辈这样直白讲出心思,程维哲纵使脸皮再厚,也有点扛不住,缩缩头跑走了。
周泉旭剥瓜子很有一手,不一会儿就剥了一小碟出来,他往正专注看书的杨中元跟前推了推,道:“看那么认真,快来尝尝小哲铺子里新出的丹绿瓜子。”
杨中元放下书,捏起瓜子扔进嘴里,顿时一股清香味蔓延开来:“爹,我自己吃就行了,您自己剥了吃吧。”
周泉旭笑笑,换了个话题:“你昨天跟小哲去拜访他师父了?”
“是,阿哲能拜这样一个师父,也是他的造化,”杨中元不由感叹一句,然后神神秘秘道,“爹,你知道当年茶商韩家吗?”
周泉旭想了想,好半天才隐约想起点事情来:“哦,我似乎听过,那时候我刚到杨家没多久,我记得早年他们家当过皇商吧?”
杨中元点点头:“可不是,只是后来败落了,爹您没瞅见,韩家如今唯一的传人,通身那风雅气派,真是令人惊叹。只可惜他孤身一人生活,连个孩子都没有。”
周泉旭又笑,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小哲师父这样好,你记得多提点他,让他好好学手艺认真孝敬人家,师父师父如师如父,将来啊,还要靠你们给他养老送终。”
杨中元面对爹爹漆黑的眼眸,一时间就没讲出话来,最后难得脸红了起来,蹑嚅道:“他师父,跟我有什么关系。”
“哦,没关系吗?”周泉旭好笑地看着儿子通红的脸,问他,“小哲是个好孩子对不对?”
“对。”杨中元答。
“那他对你一直很好,是也不是?”
“……是。”
“你心里也一直挺喜欢他的,对吗?”
“是……不……”杨中元被他爹说得面红耳赤,最后恼羞成怒,“爹,好好地,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周泉旭认真看着儿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很久之后,他才慢悠悠回答一句:“小元,人活一世,看起来很长,实则也很短。如果能找到一个人,对你那么好,那么喜欢你,而你也喜欢他,这不是最好的事情吗?”
杨中元愣住了,他真没想到爹爹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在他心里,周泉旭一向对他千依百顺,幼时顽皮被训斥不算,此番他回来,周泉旭对他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他一直在吃药休养,心态也趋于平和,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慈祥。
所以听了这样一番话,杨中元真的没有马上接下话去。
他知道,爹爹总说没有遗憾,他说他最爱的人就是自己,只要自己活得开心,他也就活得开心。
可是,儿子与伴侣终归不一样,亲情与爱情也总归不是一种感情。
亲情里更多的是温柔与体贴,而爱情里,则慢慢都是缠绵与缱绻。
他爹如今将要五十,却还未曾找到知心之人,也实在是人生里的憾事。
想到这里,杨中元也没再反驳,他仔细思量了一下话语,才说:“爹,其实我跟阿哲,只不过是少时一起长大的竹马,幼时几乎天天都在一起,如今久别重逢,许久未见,自然比较亲密,可……”
周泉旭听到这里,不由拍了拍杨中元的手,低声道:“小元,有些话不要说得太满,你跟小哲到底是如何情谊,你仔细问问你自己的心,便能寻找到答案。”
杨中元仰头看了看蓝天上灿烂的金乌,呢喃道:“看心吗?”
“是啊,这世上,许多事情不也都是看心,”周泉旭低声笑笑,他伸手顺了顺儿子漆黑的鬓发,温和道,“我知道,当日你只要了那些东西就带我离开杨家,不过是为了拿出我的卖身契和名册吧?”
听到爹爹这样笃定,杨中元不由苦笑:“爹,您老实在聪明,其实你的户籍名册还好提出,毕竟我是拿着永安宫路引,有这个特权。可你的卖身契……却在大爹爹手里。”
虽然杨中元回到杨家那几天一直没见到杨中善他爹,可他却知道对于他和他爹二人最重要的卖身契,却一直牢牢握在大爹爹手里。
从周泉旭第一年进杨家开始,到今年已经二十七八年了。如果他要不回来那份卖身契,他们父子两个就永远没有自由可言。所以杨中元才会那样策动杨中善,让他自愿把那份卖身契取出来给自己。
至于杨中善到底是如何跟大爹爹说的,杨中元并不关心。
他只要那个结果。无论杨中善真心悔过也好,假意难过也罢,都跟他们父子二人再无关系,他们如今已经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两户人家了,无论有没有血缘关系,亲情却已经荡然无存。
这样挺好的,杨中元并不怀念在那个家里的过去,他只想跟爹爹过好未来。
“现在这样多好,杨家再也管不了我们任何事了,爹,你身上的枷锁,已经没有了。”杨中元乖乖给爹爹摸头,然后笑着道。
周泉旭听了,跟着露出一个笑容,他这样开怀十分少见,令杨中元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等父子俩笑够了,周泉旭才伸手拿了一个瓜子,在杨中元眼前晃了晃:“小元,我的枷锁没有了,可你的呢?”
周泉旭这些时日见杨中元渐渐恢复以往开朗性格,他心里感谢程维哲,知道因他耐心陪伴,才有杨中元渐渐走出阴霾,可沉在儿子心中的那些黑暗,却并没有完全消散。
“小元,进宫做过宫人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那时候还小,全凭长辈决定。说起来,其实你是最不应该被看不起的那一个。实际上,需要被责骂的,应该是你父亲与我。”
杨中元抬起头,他张张嘴,最后只是叫他:“爹,别说了……”
周泉旭哀叹:“那个时候城里虽然都在说扩选的事,但杨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爹我根本没有往这地方想,你毫无征兆被带走,说起来,都是我的疏忽。这件事,我也有错。”
听到一向说话温和有礼的周泉旭声音里满满都是痛苦与悔恨,杨中元跟着红了眼眶,他握住爹爹放在桌上的手,轻声道:“爹,跟你没有关系,你别这样说。那些年在宫中,支撑我活着回来的唯一信念,也只有你一个人。”
周泉旭眼中带泪,却并没有让自己哭出来,他只是认真看着儿子,然后说道:“小元,你看,你小时候那么年幼,还是硬生生在宫里活下来,为何现在却没有勇气把一切都告诉小哲。你觉得小哲会看不起你吗?”
这一次,杨中元并没有迟疑,他摇了摇头,很坚定地说:“不会,他不是这样的人。”
周泉旭低头擦了擦眼睛,问他:“那你为何从来不同他说?你曾经在那种环境里那么努力,不仅让自己成为了一个优秀的青年,还努力学了这样好的一门手艺,我作为你爹,都不觉得能把你教养的那么好,你长成这样,完全靠你自己。”
周泉旭这一席话,把杨中元带回那个雕梁画柱的皇宫之中。宫里人很多,却只有头顶窄窄一片天,杨中元在那个地方见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他慢慢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