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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这幅画是一个祭坛、一个秘密、一场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事情一定会是这样:那个叫卢萍的女生在大雪之夜与何教授在后山相会,在激情中她解开了自己的军棉大衣,第一次将雪白的胸脯袒露在星光下。他们都冻得发抖,但肌肤灼热,不远处还响着对立派组织攻占校园的枪声。他们都没想到,这个雪夜竟成了他们的永别。
我不便再问什么,默默地点燃一支烟,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沉重。坐在藤椅上的何教授已经双鬓斑白,这是另一种时间之雪落在他的发上。
“人老起来是很快的。”何教授叹息道,“你看郭颖这样的黄毛丫头,转眼已快是心理学博士了。”
我顺势说道:“可是,她对大二时发生的很多事,至今仍很困惑,读博士也解决不了这些悬疑。比如她同班同学卓然的精神分裂,她就根本找不到原因。”
“哦。”何教授仰起脸想了一会儿,仿佛要把十四年前的事情拉到眼前来。“那一年是出了不少怪事,”他说,“但我认为是一种集体癔症。卓然说戴了来历不明的发夹后头痛,同寝室的女生便接受了这种暗示,于是郭颖的头也痛起来。尤其是卓然死后,她生前睡过的床铺,她说过的梦话等等,都会对同伴的精神产生牵引作用。”何教授语调平静,仿佛在讲一个心理学的例证。
“可是,那发夹确实很奇怪的,一会儿出现在后山,一会儿又出现在女生浴室的门外,到最后竟彻底消失了。”我追问道,表示我对这一系列事件非常了解。
“我知道,你是指那件传闻。”何教授在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头后说,“那一年我在省外的一所大学参加了一个课题研究,回来后听说学院在清扫防空洞时,发现了几具白骨,是十年前死于此地的红卫兵的遗骨。”何教授的声音颤抖了一下,“但当时没听说还有一个什么发夹,很多年以后,学院里有了这种传闻,这是没有根据的。”
“但那发夹确实出现了,卓然戴过,郭颖也看见过……”
何教授打断了我的话:“这就是集体癔症,在一种特别的氛围下,一个普通的发夹也可能让人发疯。后山上不是也连着出了不少怪事吗,我看都与此有关。有一次,我就在半夜的后山上看见了一个黑影,那黑影在树上蠕动,这要是被郭颖她们看见,又会成为恐怖事件了,我却不信什么邪,站在树下叫道,谁在上面,再不下来我叫警察了!结果那黑影溜下树来了,原来是大二的学生吴晓舟,郭颖的同班同学。他跳下来时还有一把刀子也掉在了地上。我厉声喝问他攀在树上干什么,还带着刀子。他一脸惊惶,结结巴巴地说是看了武侠小说,来这里体会体会。真是神经有毛病。后来听说他是已死去的女生卓然的恋人,我就理解他了。一定是相爱很深,神经受刺激后的一种反常行为。这没有什么,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精神健康,只要没发展为经常的病态,偶然的异常还不能叫做病人。”
到底是心理学教授,对人的精神分析温和得多。而在精神病医生的眼中,至少有半数以上的人笼罩在精神疾患的阴影中。
“可是,卓然的精神分裂还是挺蹊跷的。”我说。
“是啊,不可理喻。”何教授叹了一口气,“如果仅仅是发夹的传闻,不至于产生那样严重的后果。据说她那段时间一晚上要冲几次澡,这显然又是强迫症的表现。她死前我去看过她,怪可怜的。我不了解她的家族史,有没有遗传方面的原因也不知道。唉,卓然要是活着,现在也该三十多岁了,也许已做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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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何教授突然难受得说不下去了,我想他也许是联想到了更早死去的卢萍。有人说过,少女之死是一根人类之纱的断掉。这根绝望的断纱从此无法接上,无法延续,从生物学上来说亦是对生命繁衍的毁灭。
自从去医学院见了何教授以后,我心里既踏实又恐惧。踏实的是,十四年前的故事,至今未有谜底,那么,我中断写作也可以心安理得了;恐惧的是,既然发生在郭颖和卓然她们身上的恐怖经历可以永无解释,那么,我遭遇的不速之客和董枫遭遇的黑屋子人影,也许同样会无法破解。世界上不是一直就存有各种各样的谜团么?一个拿黑雨伞的幽灵来找过我,这个谜团不能破解对世界来说太微不足道了。前几天,吉医生就讲过,他也遇到过无法解释的事。说是他几年前参加山区的巡回医疗,有天晚上住在一个偏僻小镇的旅馆里,当地无电,守旅馆的老太婆给了他一截蜡烛。当晚热得无法入睡,他就凑着烛光看书一直到蜡烛燃完。当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当他摸黑出去找老太婆再要一支蜡烛时,才发现老太婆不在了,并且整个小木楼就住了他一人。第二天,镇卫生站接待他的人说,那是一座早已废弃的旅馆,更不会有什么老太婆在那里值守的。吉医生说,这个无法解释的经历让他做了一年多的噩梦。
今天,噩梦会降临到我的头上么?我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压得床架吱吱地响。吴医生的这间小屋本是为他上夜班休息用的,所以除了那个小书柜有点住宅气息外,其余的用具包括这张小床都来自于病房用品,这让我夜夜心里别扭。
天气闷热得很,我却不敢开窗睡觉,因为我怕听见精神病人的叫声或哭声。尤其是在朦朦胧胧之际,突然被那些声音惊醒时,心里要狂跳好一阵子。
看了看表,还不到夜里12点。我干脆起床到吴医生的办公室去聊聊天吧。他已开始上夜班了,也许正寂寞。我呢,既然放弃了在家的写作,那就在这里多深入一些吧,即使不能解开面临的疑团,也可积累一些写作素材。
走出小屋,尽管我轻手轻脚,走廊上的地板还是一踩就响。底楼值班室的门大开着,我瞥见吉医生正用手托着他瘦削的下巴假寐。我没惊动他,径直走到楼梯口上了二楼。护士值班室的门虚掩着,我听见董枫和小翟叽叽咕咕的说话声。吴医生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室内宽敞,两面临窗,这是主任医生的优势。
我说:“还是你这里凉爽,下面闷死了。”
吴医生正在翻看一本砖头厚的医学书籍,他把衣袖挽得很高,两只结实的小臂压在办公桌上,其有力的姿态很像一个外科医生。
他说:“你要觉得这里凉爽,白天就到这里来看书吧,总之我上夜班,白天这里都空着的。”
我走到窗边,有一枝很粗的树桠在窗口摇曳,风中带着湿气,我说要下雨了。这段时间老下夜雨,一下雨我便想那个叫严永桥的家伙会不会出现。这个提着黑雨伞的幽灵叫我既期待又害怕。吴医生拍了拍我的肩头说不用害怕,他也正等着那个家伙再次出现呢。他说:“小时候怕走夜路,有人教我一个方法,就是把自己想成一个贼,这样,再黑暗的地方走起来都不怕了。那么,你怕鬼的时候,就把自己想成是一个鬼,你也就什么都不怕了。这叫以毒攻毒,哈哈,世界就这样。”
吴医生教我的这个方法还真是有效。半夜时分,我离开他的办公室,穿过走廊,走下楼梯,尽管暗黑中空无一人,我却感到无所畏惧。
我进了小屋,将台灯调到最微弱的亮度,然后上床睡觉。大雨已下了好一阵子了,但由于我没开窗,室内还是显得闷热。朦朦胧胧中我听见雨点将窗户打得“啪啪”地响。翻了一个身,又听,那窗户上的声音好像有点异样,怎么个异样说不清楚,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头。
我翻身下床,走到窗边,撩开窗帘向外张望。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窗玻璃像镜子一样映出我淡淡的面影。我将鼻子贴在玻璃上,与我的面影重叠在一起。突然那面影的五官抽搐了一下,我这才注意到两条毛虫似的粗眉毛。天哪!这哪是我的面影呢,显然是另一张脸正贴在窗玻璃上向里张望!我惊叫一声向后跳开,那玻璃上的面影也一闪便消失了。
我由于退得太急,被椅子一绊跌倒在地上。那一瞬间,我记起了那个拎着黑雨伞的家伙,记起了他那山区家里挂在堂屋中的遗像,记起了离他家不远的山坡上那一丘葬着他骨灰的土坟。是他!严永桥,这个逃出精神病院后被撞死在高速公路上的幽灵。那一夜大雨滂沱,他的躯体被车轮碾压得血肉模糊……
我感到嘴唇发麻,血液往脑门直冲。我大叫着拉开房门冲到走廊上:“有人!我的窗外有人!”我当时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