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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天回想一个比我年长的女人-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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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晚上她们在香山一幢别墅里打牌,丁当跟玲姐住一个房间,半夜里刚躺下,玲姐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打得很上劲。后来,玲姐怕吵着丁当睡不着觉,就走到别墅外面继续打电话。
  天快亮的时候,玲姐回来了。丁当看见玲姐身上的睡衣全都湿透了。到了中午,玲姐开始发烧,发抖。去度假村的医务室里打了一针,才算是止住了一点点。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玲姐接到的这个电话,是许可佳打的。不过,许可佳没打那么久。许可佳告诉我说,一个多小时后,她听见外面在下雨,就说不行了,困了,要睡了。我相信她说的是实话。后来我知道,许可佳是有那么个毛病,一听见下雨的声音就昏昏欲睡。天亮前剩下的时间,玲姐一个人在度假村的花园里走来走去。很可能还走出了度假村,不然,应该不会淋上雨的。
  丁当走后,我走进卧室。床头亮着一盏乳白色的台灯,像黑暗中漂着一块透明的冰。玲姐身上盖了好几床被子。看不清玲姐的样子,但能看出那几床被子在抖动。这时北京已经停止了暖气供应。
  我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我摸着了玲姐的手,玲姐的手湿漉漉的。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微微抖动着。我摸了摸她的头,也是湿漉漉的,很烫。
  这些症状跟玲姐上一次住院时一模一样,我多少有些放心了。我记得那次医生给她吊了一针柴胡,一个星期后她就好了。那是冬天,我们认识的第一年,外面正下着雪。玲姐告诉护士说输的液很凉,她血管冻得很痛。护士没理她,撇撇嘴走掉了。我调小了滴管上的阀门,捂着她的手,然后捂着输液瓶。见还是不管用,就跑出去买了几只蜡烛点上,一直举着烧烤,还真把那大半瓶子药液烤热乎了一些。
  我对玲姐说,还是去医院里看看吧。
  玲姐摇了摇头,嘴里发出牙齿磕碰的响声。
  我想不去也好。倒不是丁当的控诉影响了我,我一向不大信得过医院。忽然想起在电视上看到过一种物理降温的方法,就打来一盆热水,给玲姐擦身子。玲姐浑身都汗湿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条鱼。我把她翻过来,把她翻过去,她的身子是那样软弱,让人怜惜和冲动。
  擦过身子,玲姐说她清爽了很多。没过多久,又大汗淋漓,冷得直抖。我又给她擦了一遍,然后上床去抱她。她轻轻地啊了一声,呻吟和牙齿磕碰的响声混在一起。她想推开我,但已经没有力气推开我,接着,反过来更深地缩进我怀里,像个娇弱的小女孩一样偎着我。轻轻颤了一阵后,她慢慢睡着了。
  黑暗中,我睁着眼,能看见欲念在屋子里萦绕回旋。这种时候,还有这种欲念,我觉得有点头晕和羞耻。我抱着她,一动也不敢动。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和肚子的起伏,能闻到她的呼吸和汗味。她的手臂软软地搭在我身上,缠绵依人。她身上的冰凉或灼热都传递到了我身上。我意识到,我是她最亲的亲人,她也是我最亲的亲人,这一辈子我一定要跟她相守相依,互相照顾。这天晚上,第一次抱着她睡了一整夜,心中不能平静。
  天快亮的时候,不知道她做了一个什么梦,使劲掐了一下我的胳膊,然后紧紧地抱着我哭了一阵。迷迷糊糊中,她还求我对许可佳好一些。直到我嗯嗯着答应了,她才又睡着了。
  平时都是玲姐照顾我,好像只有她生病了,我才有机会照顾她。我知道这么说,有点没心没肺,可是,这样的时候我真的有一种感觉,她生一生这种小病,好像也不完全是件坏事。
  星期天我一大早就起床了,烧开水,洗衣服,熬她爱喝的小米粥。我走到阳台上,把她的衣服晾到铁丝上,朝渐渐明亮的城市瞥了一眼,觉得自己的快乐就像眼前的早晨一样新鲜。
  玲姐在北京没什么亲人,她交往的圈子,除了同事、同学和同乡,就只剩下单身女子俱乐部里那些人。坦白地说,我一直就不怎么喜欢那些人来瓜分我和玲姐单独相处的时间,现在玲姐生病了,我更不希望那些人来打扰。
  忽然想起郊区怀柔山中有一座小院子,前湖后岗,左右森林,觉得玲姐要是能去那里静养一阵子,应该很不错。我跟阿伍去过两次。那座小院子是阿伍的弟弟花了7000块钱,从当地一个农民手里买下来的。他弟弟很少去住,平时只有一个哑巴农妇每天照看一下。
  我给阿伍打了个电话。阿伍说去那里住几天没问题,让他弟弟给哑巴农妇打个电话就行了。接着,问我去做销售员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点告诉他。听上去他有点生气。他是昨天才从办公室一个打字员的嘴里掏出这个消息的。他说,不知道现在活动还来不来得及,星期五下午,保障部一个维修员一拳打歪了人事经理的鼻子,公司决定不谈话了,星期一直接张榜公布。我没多解释,只是让他不要帮我活动。这一刻我觉得去不去做销售员已经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想去管这些了。阿伍却疑心大起,叫了起来:“老弟啊,你他娘的不会是真的要当官了吧?”我说,理论上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吧。他有几秒钟没说话,接着笑了起来,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也放心,我不会到处乱说的。”只好随他怎么想了。


  小米粥熬好了,我盛了一碗端进卧室。玲姐不肯喝。我估计她昨天就没吃过什么东西,拉着她的手,半拖半哄了一阵,她才答应喝一点。扶着她坐起来,她却要先化妆。
  玲姐化妆的时候,一般不让我呆在旁边看,我自觉地走了出来。再进去的时候,她脸上已敷了一层薄薄的红妆。她对着镜子瞧了瞧,擦掉红妆,重新敷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淡妆。看见她一笔一笔画眉毛的样子,我觉得那支眉笔在我心里软软地触动了一下。我很想仿照张敞画眉的典故,试试我的身手,可又想到这不是折腾的时候,就催她快点喝粥。
  玲姐喝了几口,又不肯喝了,说嘴里没味道。我琢磨着是不是给她讲个故事,再哄一哄她。记得她上次住院的时候,睡不着觉,要我给她讲故事。我说我不会讲故事呀。她说讲你小时候的事也行,《天龙八部》里阿朱睡不着觉,乔大侠还讲过他小时候的事呢。我发现她在病中,有时候会冒出点小女孩般粘人的性子来,我也乐于顺着她,那次就给她讲了我小时候如何怕打针的事。我说得好几个人按着我,如同上针刑。故事讲得简单枯燥,她听着听着头一歪,就睡着了。我也不知道是装装样子,还是真睡着了。
  我决定试试。我说给你讲个故事吧,条件是讲一句,喝一口粥。她一听就笑着张大了嘴。这次我讲的还是小时候的事,有一次我感冒了,半夜里吐在了床边的地上。我摇醒了父亲,说我吐了。父亲说,你去拿扫把来扫掉。那一年我七岁,按照父母的离婚协议,刚从母亲那边来到父亲这边。扫掉后,我爬到床的另一头,离父亲远远的躺着。
  讲完后,我才发现这个故事是多么不合时宜。但玲姐还是很守信,听一句,喝一口,最后眼眶里涌出了眼泪。我不再逼她喝粥了。从这以后,我开始研究各种故事,希望自己能讲得好一些。
  给玲姐喂过小米粥,我走到客厅那边的阳台上给经理打电话。
  我不知道经理袁大头肯不肯让我休假,按照劳动法和公司规定,我攒了十来天假。但袁大头跟我合不来,我刚进公司那会儿,袁大头曾很阴险很坦率地对我说,如果我把大伙儿在背后怎么议论他的都告诉他,我每个月可以多报销200元交通费,我不置可否地笑着。他也笑,笑过了他才说刚才是在开玩笑。这以后,他就板着脸跟我说话。我呢,除了业务关系,也不怎么爱搭理他。我也是真的看不上他那副做派。有时候他一走到我身边,我就觉得像有人吐过来一口痰。再后来,天知道这老兄是哪只眼睛出了毛病,居然从我身上看出了我自己都没发现的野心,老觉得我要夺他的权,有一次还在部门会上说一些转弯抹角的话,指责我越过他直接找老总汇报。他也不用他的大头想一想,他用业务经费天天吃馆子,夜夜泡酒吧,这样的事国营企业有时候都要敲打一下,我们这种公司里又怎能盖得住?想私下里奏他一本的人当然少不了,我只不过不想卷进跟袁大头对着干的另一帮而已,那一帮,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我要搞他袁大头会当面搞。
  电话接通后,我对袁大头说我要休假。
  袁大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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