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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都不用下地去干活,那段时间就成了大家一年里仅有的一点轻闲时间。
除夕那天下午,惊蛰提前关了铺门回家过年去了。
初一、初二两天,除了白天有人来买年货,傍晚时没有一个人到杂货铺来聊天,惊蛰也就早早地关了门。到了初三的晚上,七点钟还不到,就一下来了三、四个人,好象初一、初二那两天没来,给憋坏了似的,尤其是金屯。这几个人的胳膊上还套着村长在周总理追悼会上发的黑袖箍。大家坐定后,先寒暄了一阵过年的话题和天气,很快就有人说起了清明老人不久前在这里说过的话。大家听了都马上意识到,那些让人感到不安的关于龙年和闰八月的预言和刚刚去世的周总理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应验关系,心里都有些惶惶然。有人叹气,说:国家这个时候没有了总理,好比一个家没了主心骨呀。另一个说:他是为了老百姓操劳死的呀,往后没人能像他那样了,这国家今后不知会成啥样?
柜台后面的惊蛰听着村民们的谈话,脑子里不由地再次出现了那个身穿黄袍的人,还有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他眯起了眼,感到那袍袖传给他的触蚕般的丝凉感觉再一次在他身上起了反应。他的手又开始在柜台上失控地抖动起来。为了制止它们,看似若无其事的惊蛰迅速地把手插进了自己的棉袄口袋里,然后用柜台的边缘大力顶住了它们的反抗。
其实,那个龙年的春节在天水坞村依旧是热闹的。三十的晚上,家家户户都包了饺子,大年初一一清早,村民们一家老小就穿着新衣去给该去的人家拜年。孩子们最是兴奋,他们放鞭炮,吃糖葫芦,拿着压岁钱去杂货铺买平时不能买的东西,在村里玩得不亦乐乎。周总理的去世多少让那个年掺进了一些迷惑和悲哀的成分,但是大人们都把这藏在了心里,尽量不让孩子们看出来,因为他们还不懂那个名字的重要。
节气的轮回依旧按照黄道的运行顺序发生。随着立春后的雨水、春分和谷雨的准时到来,天水坞人又像往年一样开始了地里的活计。他们忙碌在大片返青的麦地里,施肥,灌水,灰暗了一冬的农田又有了颜色、声音和人影。燕子像往年一样又飞回农舍屋檐下的旧巢,准备着再次哺养后代。村民们依旧早上出工,日落收工,在家里喂养家畜,吃饭,吵架,睡觉,生孩子,傍晚去杂货铺聊天,计算当年挣的工分够干什么的。。。
那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都热,树上知了的叫声好象也变得气势汹汹的,直刺人耳膜,听了让人想要发狂。村民们的脾气也不明缘由地火暴起来。在地里干活的半大小子和中年劳力们已经因为不大的事打过好几次架了,有几次险些就出了人命。村长抱怨说,天水坞人都像是肚里塞满了枪药的公鸡,就想寻个碴儿把它点着了才痛快。可他在说这话时,人人都能看出来,他自己的火气分明也大得很。
阳历七月五号,即阴历六月初九那天晚上,惊蛰和往常一样,等闲聊的村民都走净了才离开杂货铺。那时已经十点多钟了。进了家,他照旧先看了看圈里的家畜,然后进屋给睡着了的老婆和孩子们盖了盖被,这才开始吃留在锅里的晚饭。那天他睡下后没多久就感到心里无端地发慌,心也跳得越来越快。他起身喝了几口二锅头,然后在院子里来回转了几圈才重新回到屋里。躺下后他感到头有些昏,心想定是喝了酒的缘故,便想闭上眼睡去。没想到,睡着后没过多久,他就又梦见一个身穿黄袍的人向他走来,不过这次来人是个身形敦实的矮个子。那人从他身边缓缓走过时,也用心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看得他霍地从炕上弹起来,接着全身象打摆子一样狂颤不止。他想起上次做过的那个相似的梦,就再也不敢接着睡了。躺在他旁边的老婆被吵醒了,骂了他几句又睡着了。惊蛰再次披衣来到院子里,靠坐在鸡窝旁的石磨上,一袋接一袋地抽起烟来。
夜深了,不知谁家的狗叫了几声,有个男人闷着声音骂了一句。惊蛰听出来,那是隔壁瘸子饲养员春分的老父亲出来上茅厕,惊了狗。天水坞的夜又静了下来,除了几只蝈蝈在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地哼着。惊蛰在院子里一直待到鸡叫了头遍,实在困得熬不住了才又回屋里去。
七月七号那天早上,下地去的村民们走了没多久,村委会的广播喇叭里忽然又传来了一片熟悉的哀乐声。正在杂货铺里搬盐袋的惊蛰也从墙上的广播匣子里听见了,心里一惊,盐袋没抓住,灰白的盐粒撒了一地。广播里的播音员正缓慢地念着关于朱德委员长昨天下午逝世的消息。惊蛰站在原地不动了。他脑子里出现了前天夜里梦见的那个穿黄袍的矮人——自己又一次被托梦了。为什么都是那些大人物?他心里慌得厉害,盐在他脚下被踩得嘎吱嘎吱响。
从那天起,惊蛰好象得了病,全身无力,吃不下饭,尤其睡不着觉。村里的赤脚医生也没能查出什么原因来。惊蛰的老婆给他拔了几次火罐没见好,便用手在他鼻梁上方大力揪拉起来,说是给他放放邪火,结果惊蛰的印堂就出现了几个深紫色的印子,乍一看,样子很吓人。惊蛰夜里不敢睡觉了,就睁着眼干熬着。几个星期下来,他瘦了不少,两眼深陷,走起路来象一付纸糊的空壳儿在来回晃。又过了些日子,惊蛰开始了难耐的头疼,身心交瘁的他搞不清自己是要发癫痫还是快要死了。
七月二十二号的夜里特别闷热。惊蛰还是不敢合眼,拼命地硬撑着,熬得身上发酸,发疼。到了后半夜,他乏得实在不行了,一不留神就睡着了,感觉好象被吸进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一个怪诞的梦,好象已经在那儿等候他多时一样,一把就把他拖进了一幅幅让他惊魂的景象之中:一对每年春天都飞回他家房檐下老巢生儿育女的老燕子,正惊慌地把几只刚出生还没长毛的粉色雏燕一只只用嘴从窝里往外扔,最后各自叼着唯一能带走的两只雏燕仓皇地飞走了。掉在地上的雏燕还没睁开眼睛就被摔死了。接着,他又看见无数只黑色大老鼠如颠似狂地从洞里向外窜,小老鼠们则一只咬着另一个的尾巴排着队跟在后面跑,最后它们都跑到一个废弃的砖窑里,一动不动地发起愣来。它们黑亮的小眼睛里充满了嗅到死亡时才有的恐惧。忽然,有浓黄色的烟雾从地下一点点上升,气味难闻得令人窒息和发疯。老鼠们被熏得象喝醉了酒,原地互相撕咬起来,不久就都瘫软在地上,黑乎乎的一大片。
惊蛰被梦里的烟雾呛得真的咳嗽起来,他身边的老婆又被惊醒。迷糊中惊蛰听见她好象在骂自己是个发意症的骡子。可是很快他就又被那个让他汗毛倒竖的梦一把给拽了回去,毫无抗拒的可能。
接下来的景象更加诡秘和糁人:一片无边的水面白蒙蒙的,上面翻腾着无数条鱼。它们拼死跳出水面,又马上又无奈地摔了回去,同时发出一片奇怪的尖利叫声,好像在拼死说着什么天大的秘密。还有些鱼竟然头朝下倒立在水面上,飞快地旋转着,好像一个个被上满了劲儿的陀螺。这时,空气里出现了一阵低低的轰鸣声,他抬头望去,只见一片黑压压、密密麻麻的东西像飞机列阵一样扑了过来,天空顿时就黯淡下来。待那些飞行物飞近了再一看,惊蛰吓出了一串寒噤——它们竟然是数不清的蜻蜓和蝗虫!还没等惊蛰看明白它们到底是往哪儿飞,又一大片东西也紧跟其后飞了过来。他仔细一看,这次居然是成群的麻雀、蝴蝶、鸽子和乌鸦!这些飞物全部飞到水上不远处停着的一只看似就要沉没的带桅杆的木船上去了。惊蛰定神一看,船上的情景几乎让他晕倒。已装满了各种会飞的鸟和昆虫的船上,蝼蛄和蚂蚱到处在爬,无数蝙蝠的身体牢牢地倒挂在一起,像一条条拧曲了的粗绳子。一大群不知名且长相奇特的鸟和一群后到的金刚鹦鹉为了争夺空间正在互相撕咬,双方的羽毛掉落了一船舱。木船上有一个很瘦的男人,握着一根竹竿正拼命地想把船上的飞物全都轰走,但是所有这些带翅膀的生命都决意不走,坚定地留在船上。那个男人绝望地挥舞着竹竿,在船上东奔西撞,样子让人发笑。忽然,惊蛰心惊肉跳地发现,那个被吓懵了的瘦男人竟然就是他自己!
不一会儿,海水逐渐变暗,变黑,上面还咕咕地冒出一个个大气泡来。黑色的海浪开始翻腾,浪峰越来越高。惊蛰脚下的船猛地一歪就被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