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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干扰着我,毁灭着我现在为数不多的睡眠。多年以后,我会时常怀念那时候野鸭子的婉转叫声,我喜欢那些婉转的声音,风中有暖意,河面上的冰变得像半透明的玻璃,让人总感觉春天就在路上,春耕季节就要来到。我的一生,已经经历了长长的七十多个春天了啊,每个春天都是一样的,可想起来好像每个春天又是不一样的。
现在,我睡在枯老破旧的房子里面,听着外面一队队的人出去上地的声音,高音喇叭不断地在喊,催促人们赶快往田间地头去,小麦到了开叶散长的时候,赶紧要施肥,除草的任务也要抓紧了,棉花地也要平整,这些事情都得等着人们去做。不过他们是不会也把我喊起来做这些事情的,他们知道我已经老了,我光从村子里面走到小麦地里就需要半个早上的时间,而且我怎么也蹲不下身,要不就是蹲下去再也站不起来。
我不用做事,现在的政府并不需要像我这样老得只剩下牙龈的老东西下地干活,现任总统已经公开表示,国家是属于民众的。我可以不干活就有饭吃,虽然吃得一点也不好,送饭人态度也极为不好,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对生活的热爱,我照样活得很健康,也很积极,和那些二十岁的小伙子毫无二致。
人们一上地,孩子们去了学校,村子就显得空落起来,我拖着脚步走出房间,来到集体食堂。给你说吧,现在村子里的人吃饭都在一块了,不要钱,尽管敞开肚皮吃。厨房的门敞开着,一个老妪弯着腰嚅动着没有牙齿的嘴巴,她站在那儿捧着一口乌黑发亮的铸铁锅在吃什么,她看见了我,我们的目光相遇,她愣了一下,勺子停在锅沿上,嘴巴咧开着。我举起手向她微笑,她看见我笑了,她也笑了,张开没牙但却填满食物的嘴巴喊了我一声二少爷。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叫我二少爷,你说我怎么好意思答应呢。我没有任何表示地走了过去,于是她的勺子又重新舀动起来,嘴唇一抿一抿地嚼动,眼睛向别处移动而去。我从她的目光中穿了过去。
在村子北边的一个塔楼上,一个穿着新式军装的卫兵坐在高凳子上,他正在百无聊赖地打量远处的田野,田野里人们成群结队地在干活。卫兵发现了我,向我敬了一个礼,然后说,老人家,这儿不是你来的,你赶紧下去。可是,我还没有往塔楼上爬呢。这个卫兵是个新兵,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
你不认识我吗?小伙子。我说。
他看看我,摇摇头,接着又说了一句,下去。
我不会爬上塔楼的,我只是想在这里透透空气,春天来了,我想看看绿色,一个冬天都没见着绿色的影子,心里正闷得发慌。可是卫兵还是一个劲地对我说,下去,老人家,请你下去。他几乎把我赶到了离塔楼二十米之外的地方。在那里,我问他,小伙子,难道你不认识我吗?卫兵说,我当然认识你,你就是很久以前这里的二少爷。
这下我该沉默了,我无话可说,只能往回走,又来到了空荡荡的集体食堂,还没到做饭的时候,这里连个厨子都没有,只有那个在吃东西的老太婆。
我走进食堂,我对她说,今年的春天来得可真快呀。
是呀,现在冬天越来越短了,二少爷。老太婆没有牙齿,声音含含糊糊的。
我和老妪共同靠在食堂的门板上,太阳渐渐露出了脸,红光闪耀,有些冷,人老了就会总觉得冷,身上的火气没了,全被时间抽走了,再也经不住冷空气的刺激,皮肤上结满了紫黑色的老人斑,皮肤屑不停往下掉,晚上睡觉脱衣服的时候,白花花落满床单。老太婆看起来并不习惯和我并排坐在一起,她看起来有些不自在,把盛有食物的铁锅也放下了,嘴角上沾着饭渣,诚惶诚恐似地看着我。
我说,我已经不是什么少爷了,少爷这个称呼早就被国家取缔了,难道你老糊涂了吗?叫别人听见了,我又要挨饿的。我笑着,眼睛迷起来,旭日把我仅剩的两颗门牙照亮了。这时,老太婆把她刚才吃饭的铁锅递给我,她让我也来点,趁着大家都不在,全当吃顿早餐。我往锅里看了一眼,锅里是黑乎乎的水煮红薯叶,上一年晒干积存下来的红薯叶,那东西腻滑得很,不需要吞咽就能滑进喉咙,像长了翅膀的蛇一样顺着人的肠道游进胃里。我从老太婆手里接过铁锅,用她的筷子吃了一口,青涩的味道立刻在我口腔里弥漫开来,我差一点就把它吐出来,可是在上颚抽搐了几下之后,我还是咽了下去。我向老太婆伸出了大拇指,她得到表扬,紧张也随之减轻了很多,这样她才有了胆量和我说话,我们边吃水煮红薯叶,边像老朋友一样聊起天来。
我们聊得很投机,现在我才知道她以前就是我们家的丫鬟,在厨房里打杂,专门给奴仆们送饭的。她说,如今能这么近地和二少爷坐在一起,她真是想都没敢想过。
我们一直在谈那些过去了的事情,那些事并不遥远,就好像很近很近地摆在我们的嘴唇旁边一样,张口就来,无需回忆,也不要用力。一谈起这些,我们变得热情了许多,脸都红了,汗水从苍老的皮肤里面渗出来。最后,我们把锅里的红薯叶全部吃完了,剩下暗红色的汤,汤里有两只已经被煮得不成样子的苍蝇。这苍蝇肯定是去年收藏红薯叶的时候一不小心被裹进来的。老人家张开嘴巴仰起头,一口气把汤喝了一大半,苍蝇顺势进了她的嘴巴。她说,二少爷,你也来点汤吧,味道不错。我摇摇头,可我并没有拒绝她的汤,苍蝇已经被喝掉了,剩下的可是干净的汤,我喳喳嘴巴,把锅里剩下的汤一饮而尽。
味道真不错。
是呀,味道不错,比大白菜好吃。
我笑了,这个老太婆真是有意思,可是天知道我们已经有好几年都没吃过大白菜了。
你还记得吗二少爷,那时候我们的库房里总是满满的白菜,老爷总说要打仗了,让下人们储存粮食和白菜过冬,那个冬天有吃不完的白菜,每个人一见白菜就反胃。说到这里,老人家似乎有些累了,她的肚子里咕噜地响了一声。紧接着她说,现在还真是想念那些白菜。
是的。我说,那时候到处都是白菜,腌白菜和酸白菜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村子。
那是战争来临时的味道,很多小伙子被应征入伍,那时候的小伙子长得比现在壮实,而且看起来很灵活很勇敢,现在的小伙子就不行了,只知道读书写字,还有整夜整夜地跳舞,疯了一样地朗诵诗歌,二少爷,您说呢?
我的心还留在刚才的红薯汤中,肠胃莫名其妙一个劲地抽搐。我点点头,把头上的棉绒帽子摘下来,捂在胸口。
秋天之末,我爹终于决定亲自带兵北征。带兵官把士兵们集合在城堡前的广场上,这些士兵大多是新兵,他们穿着崭新的瓦蓝色军装,身子挺得笔直,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城堡前的空地上。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壮观的场面,广场上蓝色的旗帜随风飘扬,城堡上和村子道路两边都插满了旗子,帝国的国旗,蓝色的,呼啦啦响。
先头派去的二十人的小分队发回了消息,他们已经和北边长官的队伍取得了联系,不过,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农民军的影子。
我爹对人们说,总统和项策将军都下令叫我出兵,战斗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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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们显得并不紧张,他们就像面临的是一场长期旅行一样的背着大大的包,包里是自己的被褥和换洗衣服,有的还装了爱吃的食物,牛肉干或者苹果条什么的,每个人的包都是鼓鼓囊囊的。珍太太也站在我爹身后,她低垂着脸,在村子人面前,她总是那么一副贵夫人寡寡郁欢的样子,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长官家的人并不都是像大家想象的那样整天快乐得活崩乱跳的。珍太太对我爹说,你看,你的兵能打仗吗?我爹不回答她,只是很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小胡子,他将他腰间的短枪提了提,然后命令士兵们立刻整理行装,鸣炮后可真的要出发了。
一长串红色鞭炮从城堡上吊了下来,下面有人手举火柴,随时等候着我爹的一声令下,然后点响鞭炮。
庄严的时刻越来越近。
天上的白云在动,像巨大的棉花团向北飘移。
对于这次军事出征,我爹十分重视。出征前几天,他和管家、带兵官,还有珍太太就此讨论了很多次,讨论出兵的具体时间、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