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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尔泰冷声道:“此事太过凶险,须得有万全之策!绝不可轻举妄动!”
尽管衮泰职衔显赫,但跟一年就从内务府员外郎直升巡抚的鄂尔泰相比,红度显然不足。衮泰嗯咳一声道:“马见伯已一路跟住,眼下人在益阳,身边护卫也就千人,加上蓝衣卫军,不到两千人。驻守长沙到汩罗一带的是神武军,那是南蛮的弱军,怎么也要三五天才能赶到,另一军在辰州府,更是来不及。”
衮泰总结道:“以我荆州旗营,加湖北绿营新练的火枪兵,泛舟直袭益阳。再有马见伯所领陕甘死士暗中刺杀,怎么也有八成可能。”
鄂尔泰冷笑道:“当年先皇和今上数次算计,都是手握九成盘算,结果如何!?虚言八成,就敢妄动!?惹得李肆引大军北上,诸位对项上人头不在意,本人却不想这般窝曲!”
年希尧忽然来了句:“今上开始下力了,我等臣子自然得为君分忧……”
鄂尔泰也沉默了,雍正收拾掉了老九和十四后,老八已成瓮中之鳖,只是还缺合适的由头而已。现在他开始将力气用在了整顿钱袋子上,以本朝前所未见的酷厉追缴亏空,已有不少县州府道被逼得家破人亡,乃至自杀身死。
也许是觉得行事顺畅,雍正对江西和湖广有了异样的期待,在他们的奏折里连篇累牍地御批该如何防范李肆,以及怎样挖李肆的墙角。同时还再三提到,南蛮现在最大的破绽就是李肆本身,他连儿子都没有,只要他完蛋,南蛮这一害也就除了。
有这样的圣意压下,也不怪衮泰、年希尧和马见伯初来乍到,就要搞一场豪赌。鄂尔泰甚至能想到,江西、福建甚至四川等处,都已经有了行动。
鄂尔泰暗道,有怎样的皇上,就有怎样的臣子,都是一帮赌徒。可即便是要赌,也得要押上足够的筹码吧。
鄂尔泰问:“旗营、绿营、死士,这都是明的,难道没有暗中之法么?对了,李肆为何来湖南?”
这一问终究探到了根底,年希尧将一番原委道来,鄂尔泰沉吟片刻,豁然扬眉:“本人就以湖北巡抚之名,去面见盘大姑,央她赴荆州开英慈院,其间总有机会能见到李肆。你们有可靠的死士派给我,如果是在湖上相会更好,可以将炮藏在船中,侯着我发号,到时径直下手!”
鄂尔泰说得认真,衮泰和年希尧愣住,他要以自己为饵,跟李肆同归于尽!?
鄂尔泰沉声道:“如此国贼,舍我一命就能铲除,那可是赚大了!若是事败,也只死我一个,不至于牵累朝廷!”
见着此人如此狠绝,衮泰和年希尧心道,能得今上赏识的红人,果然都得不要命。
广州西关,跟着布商踏进轰声作响的大货仓,家人就觉这轰鸣让人心神摇曳,下意识地侧身护住田文镜,却被他冷眼瞪开。
田文镜在江西巡盐时,正遇上江西绿营反乱北侵,他以狠决手段夺了南昌知府的权,开仓聚勇,拉起一支军队,将那帮叛军击退。
由此一功,康熙和雍正都很赏识他,让他主理江西之事。如今一年多过去,感觉内务整顿得差不多,又从奏折的御批中看出雍正希望对李肆开始采取主动的用意,权衡再三,觉得知己知彼方才有对战的把握,这才潜入广东。这是一桩绝大冒险,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现在不过是跟着布商去摸摸广东工商的底,家人的反应,让他很是恼怒,这有什么好怕的?
进了这货仓一般的巨大建筑,田文镜心中顿时剧震不已。这里起码聚着数百台怪异机器,每部机器后面坐着一个女工,正踩着踏板,让机器发出嗡嗡的潮水之声。
布商一脸自得地大声喊着,只有如此,田文镜才听得清,“这是缝衣厂,用缝衣机织东西,比人快十倍都不止!不过现在这机器还不够精巧,女工得训很久才能用。以后等有了恒齿,这机器就好使了。女工?是啊,女工,都是嫁了人的婆娘家,闺女可不敢用,官府那帮穷酸可盯得紧!就知道盯我们公司,野作坊召的闺女他们都装作看不见!”
布商介绍说,他的缝衣厂接了很多订单,官府和军队的都有,还有船行商号的,也在作直接在市集卖的“成衣”。此外什么布袋、旗帜、被面等等织物也都作,光这间缝衣厂,一月流水就能上万两银子。
跨出这里,再到另外一间货仓,田文镜更是看花了眼,这里摆着数百台织布机,每一部有竖着的八个锭子,棉花就在这里捻成线织成布,看角落里堆积而起的棉布,真如小山一般。
布商道:“田东家,你有多少棉花,我都吃得下,这里每日能出上千匹布,价钱还比苏松棉布低三成!听东莞机械的人说,等什么争气鸡出来,可以一车几十锭,只需要两三人照管,那时布价还会更低,怕是整个江南的棉花送过来,都不够咱们织的。”
田文镜眼中已是茫然,一间缝衣厂,一间织布厂,就已完全超越他对工商的认知,不说自己江西一省,就是北面整个朝廷,又到底该怎样跟这英华抗衡呢?
夜晚,客栈里,另一个面目森冷的胖子道:“邬某白日也四处转过了,扬州、江宁、苏杭,都难及得上这广州。十多处码头,三桅大船一日来往上百,这情形,这银钱之盛,怕是能供起百万大军……”
田文镜道:“邬先生,咱们来此,一是寻其纰漏,看有无下手之机,一是看有无可借鉴处,让我江西钱粮富足。”
这个邬先生胸有成竹地道:“那好办,允南蛮商人自我江西过境,但抽商税即可。”
田文镜皱眉:“可皇上之意,是要拿出些手段来,让南蛮吃紧或者难堪。”
邬先生笑了:“东翁,你也清楚,南蛮一旦对江西起了心,以江西兵勇和钱粮,根本就守不住。皇上此番刚解决了大半身边事,正满心舒畅,该是想着要在南蛮身上出口气,所以压着东翁等人要有所动作。但我断言,皇上不久后就会后悔,如果他人动作太大,惹得李肆真恼了,局面还不堪收拾……”
“到那时候,江西若是能在风雨中继续立稳,怎么也该是大功一件。”
这邬先生就是田文镜的智囊,一番分析,入情入理,田文镜连连点头。
“就希望湖南那边,别搞出太大动静……”
他有些忧虑地想到自家西边的主事人,那个性格跟自己颇为相似,但性格更为狠绝苛厉的鄂尔泰。
第四百八十五章 迷乱危局步步近
“皇上就该高筑墙、广积粮……”
紫禁城储秀宫,茹喜低声说着,雍正居然来找她了!顾不得猜想原因,她尽其所能地劝解着雍正。从各方面探到的消息显示,雍正迫不及待地要跟李肆撕破脸皮,尽管是有节制的,但脸皮这种事,实在难以度量分寸。
“还要朕缓称王么?”
雍正没什么幽默感,直直地刺道。
“朕来是要你给李肆传个信,说……朕需要长沙,嗯,就这么说。”
接着雍正这话让茹喜眼瞳缩紧,他是想激怒李肆,有什么用意!?
念头闪过,茹喜几乎要扇自己耳光,还真当自己是在为李肆办事!?干嘛为李肆考虑?该想的是皇上这么做,会不会有什么坏处。
见着茹喜神色扭结,雍正似乎更开心了:“你大可直接跟他说,朕可非皇考,顾忌这顾忌那的,朕要下定决心,他知道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茹喜此时心绪已静了下来,以她的智慧,猜到雍正该是握住了一张重要的牌,或者是正有一桩大图谋,必须得先刺动李肆。当然,她没笨到追问下去,在雍正眼里,她依旧是李肆的代言人。
“准备着收拾东西吧,这里对你来说,也太大了点。”
雍正再用森冷语气说着,茹喜心口一紧,这是要将她贬为普通宫女了。
门外小李子听到这话,失声叫了出口,雍正转头看过去,吓得他连连叩头求饶。
“李五?……这名字不好……”
问得小李子的名字,雍正恨意翻腾,对茹喜的用心有另一个方向的解读。
“你主子跟宫外联络,都是靠着你吧,以后你就叫……李连英!”
丢下这话,雍正拂袖而去,看着他的背影,茹喜一脸凄楚。
长沙,另一个人脸上的凄楚一闪而过,笑着对正在摆弄短铳匕首的红衣佳人道:“四娘,真的不当黑猫了?”
佳人正是昔日的小红,现在的李四娘,一身火红劲装,罩着深蓝中袄,矫健中又显妩媚。一对月雷铳插在腰间,再将一对匕首藏进靴筒里,脸上正飘着压不住的兴奋:“也该回去啦!师傅都催了我好几次。眼下官家正好在益阳,陪着官家,把盘大姑护送回广州,可是师傅千叮咛万嘱咐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