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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差一点,李肆心说,造反之心,靠这两三年的好日子,靠他潜移默化,力度温和的思想熏陶,靠前后的豪壮言语,依旧不可能凝成一个坚决的造反群体。
不过这些心思依旧还摇曳不定的人,他并不担心,甚至不需要于汉翼在青田公司内部展开的情报网反应,他们要有什么异常,周围的亲友都能按住,更不用说……
李肆看着那些在坝子两侧站得整齐,有如一片灰蓝树林般的司卫,更不用说,这些司卫,还在护着他们,会给他们带来越来越强的信心,不让他们有被清廷利诱的机会。
再扫视公司要员们,关凤生米德正等人在沉思,似乎就没理会他这话,只顾着想自己的那摊钢铁事业。田大由已经发福不少,神色恬静地看天,随手还摸出了酒壶,却被身边的田彭氏一爪拍开,示意别走神。田大由赶紧朝李肆尴尬一笑,那笑容里带着的意思是,这些话不是说给他的,他早就明白了。
刘兴纯皱着眉头,没一点惊讶,却是在担心什么实务层面的麻烦,彭先仲……彭先仲是有些紧张,不停地抿嘴舔唇,脸色却还如常,毕竟这是心中早存下了的预料。
接着再看到一个人,一个这两年来埋头土地,勤勤恳恳忙着农林事的林大树,他微微讶异,在这个依旧是一脸农人气息的林大树眼里,他看到了异样的东西。
那是一团火,可跟一般的激昂之火不同,火芒之下,是厚重的灰烬,不知已经积淀了多久。
“反了!”
林大树一脚踏了出来,振臂高呼,激得所有人打了个寒噤,就连那些还满脸忧色的人都提起了几分心气。
“其他地头的人我不清楚,可是咱们凤田村,还有刘村……”
林大树喊出了连李肆都两眼圆瞪的话。
“本就是反贼!”
接着林大树指向李肆,降下了更大一桩震撼。
“四哥儿是谁,村里的老辈子,多少都该知道,可这是个秘密,原本以为会永远掩藏下去的秘密……”
林大树没有吊太久胃口,终于将这个秘密,当着数千人的面说了出来。
“我们凤田村和刘村,父祖辈都是大顺军!而四哥儿……”
这个秘密带来的震撼之大,连李肆都觉得自己的魂魄像是被挤出了身体。
“就是闯王李自成的后人!”
第一百九十六章 李肆之上,只有老天
李庄内堡挤满了人,却又像是一座空堡,所有人的心神都被林大树这些话给抓出了身体,就在半空中悠悠晃着,直到一个老道士举着一根什么东西出现,这才让大家魂魄归位。
那是翼鸣老道,他正摇头嘿嘿笑着,满脸的泪。
“六十多年了,六十多年了,还以为这个秘密会被老道我带进土里。”
老道分开人群,走到台阶上,将那根长竿子立在地上,众人这才看清,是一面裹起来的旗帜。呼的一声,老道将旗帜展开,陈旧的肃白大旗上,字字如刀,在众人心头刻着。
“大明忠贞营淮侯刘”
忠贞营!
这个名字如闪电一般,将李肆前世的记忆碎片劈了出来,李自成在九宫山遇难,大顺覆灭,夫人高氏和侄子李过带着西路军从陕北南下,跟南明重臣堵胤锡达成联合抗清的协议,这支李自成的家底队伍被改编为忠贞营。
可李肆就只知道这么多,忠贞营一路在湘滇徘徊,后来汇合其他顺军余部撤到夔东,有了所谓的“夔东十三家”。五十年前,李过的养子李来亨在夔东战死,夔东十三家覆灭。这跟他李肆,不,李四的老爹李追有什么关系?
这事估计说来话长,可李肆以前的一些疑惑却是有了答案,比如说,凤田村和刘村这一带,人们的口音用词都很怪异,比如还把妻子叫“婆姨”,而关蒄……
原来关蒄是个正宗的米脂婆姨啊,就是有点返祖现象,显了党项先祖的血脉,跟李自成一样。
“老道我的爹是大顺淮侯,大明忠贞营副将刘国昌!而老道我的本名,还在三十年前韶州府衙的兵房文档上记着!就叫刘一命!我娘随着我爹退入韶州,跟清军作战时生下的我。那时候根本没指望我能活着,就盼着老天或许会发发慈悲,留我一命……”
听到这,李肆叹气,以前的玩笑话居然不是玩笑,翼鸣老道,真的叫“留一命”。
“四哥儿的老爹李追,其实是我表兄。”
老道转回了正题,这话又解答了李肆一个疑惑,关叔田叔都说过,自己和他们其实是平辈。
“李追的娘,是我小姑,嫁了李赤心。我爹本是为李赤心打前站,所以也带着她……”
听到这,李肆心神再度恍惚,这事没听说过呀,李赤心就是李过,不是只有个养子李来亨么?而且……好吧,真记不得历史记载里,李赤心的老婆是谁了,明末清初那段历史太乱,涉及到大顺和南明的更乱。
“果真是闯王之后!”
“就知道四哥儿不是寻常人!”
“就跟闯王一样,是下凡来救苦救难的!”
一些庄民都嚷嚷了起来,李肆眉头紧紧皱起,这方向……可不是他想要的。接着他看向翼鸣老道,心想是不是这老道故意把他扯到李自成身上,为他再打一层光鲜的粉,好摄住庄民,甚至为起事扬名?
看来即便是造反,人心也都各不相同呢,李肆慨叹道。
“咱们凤田村,是当年忠贞营刘侯的匠户营,刘村呢,不是刘侯的亲兵,就是辎重营的工匠,以前都是响当当的大顺军!”
林大树把两村的背景也抖搂出来,李肆也才释然,怪不得凤田村铁匠多,刘村人关系广,都是有原因的。
李肆看向段宏时,老头也皱着眉,感受到了李肆的目光,他缓缓开口,将一段繁杂难明的历史娓娓道来。
“六十四年前,也就是永历四年,顺治七年,尚可喜、耿继茂攻广州。永历朝派李元胤、杜永和与陈邦傅等将援广州。忠贞营此时入了广西,和永历朝商定也出兵援粤,其实是想从韶州北回湖南,因为他们在广西无处可依,粮饷不济。”
“南明那几将分属东勋西勋,原本不合,对忠贞营这股外人更是排挤,就怕忠贞营在广东占住地盘。高一功和李赤心派淮侯刘国昌先行,军至三水时,李元胤等将报说刘国昌反,实情如何,不可而知。”
“淮侯北退入韶州,就在这英德乳源阳山一带与清兵周旋,顺治八年,清军突袭龙溪,败淮侯大队。淮侯退入长溪山,后不知所踪,这些都是为师在韶州兵房旧档里看到的记述。而淮侯残部……就在黄寨都这片僻壤安顿下来,化军为民了。”
段宏时看着旗下的翼鸣老道,微微摇头:“这老道少时受淮侯亲兵训导,不忘身家之仇,壮年时还跟一些不肯化民的忠贞营遗部四下作乱,被官府通缉。韶州所谓的‘白头贼’、‘白毡贼’,说的就是他们。”
大顺军就是戴白毡,所以叫白毡贼,而所谓的“红毡贼”,该是那些以明军遗部自居的盗匪。
李肆直接问:“老师,难道我还真是那李赤心之后?”
段宏时摇头:“此事……我怎知真假?就只从翼鸣老道那听来的,你父李追的母亲是淮侯妹妹,这事该不是假的。”
李肆哑然,怔怔地看向也在发怔的刘兴纯,这家伙……算起来还跟他是表亲呢。
“闯王!好啊,就用这个名头!”
严三娘拍手笑着,她很开心,一是就要反了,二是自家的男人还是闯王之后,闯王……多大的英雄啊。
李肆看向兴奋的严三娘,微微摇头,严三娘见着他神色不对,很乖巧地停下了鼓掌,脑袋也耷拉下来,心想自己说了什么错话?闯王……对呢,他想要的可不是闯而已啊。
伸臂止住了正喧嚣起来的庄人,李肆接过翼鸣老道手里的旗帜,众人都以为他要高高扬起,接下这闯王的名号,他却抚着污迹斑斑的旗面,沉思不语。
“这旗帜,六十多年了,上面的血早就干透。”
许久之后,李肆才缓缓开口,没了之前的激昂,带着一股深沉的悲哀。
“上面写着的是大明副将,而淮侯是大顺的爵号,这血,是归大明,还是大顺?”
李肆的问题,翼鸣老道和林大树都是一怔,这可难以回答。
再踩了踩地,李肆叹气:“这大地之下,单只广东,就埋了百万忠魂烈骨,他们的英灵归谁?”
这有些缥缈了,数千人都呆呆地看着。
“他们都归于上天!”
他猛然粗着脖子,怒吼出声。
“我李肆,天降而来,带着你们得富贵,带着你们明心志,承的是上天之恩!不是闯王的恩,不是大明的恩,不是所有已经被上天埋入尘土之物的恩!”
李肆看向司卫们,原本整齐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