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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肆却不知道,就在此时,东京未央宫中极殿里的情形,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座专为两院与朝堂共商国是的大殿还是第二次正式启用,第一次是三年前的内阁改制,这一次则是合议满人地位。表面上看,这是两院就国中反清声潮作一个民意总结,而实质上却是为北伐之后,如何处置满人作好铺垫。
两页相对的扇贝阶梯席上,东西两院的院事们嗡嗡议论不止,横穿殿中的长台上,西院总事梁博俦的发言更被不时打断。
“分门别类甄别?东西两院及朝堂部院均可提宽赦人选?是不是但凡跟你们有勾结的满人都在宽赦名单上!?”
“家产抄没也可视态度宽宥?挡着你们路的满人产业可以清除,帮你们发财的满人产业就得保留!?”
“一般满人只贬为工奴,不流遣去海外或塞外?向满人讨还百年血债,这是华夏大义,你们就只盯着利,我英华一国的复仇之义呢!?”
皇帝此前推动两院合议,并不是要制定具体的处置法令,而是一项阐述态度的声明,即便如此,不仅两院相互间有争议,两院自己内部都有很大分歧。
东院态度虽然激进,但意见也更纷纭不一,西院因更多关注经济层面,内部态度相对一致,因此很快拿出了草案。依循合议规则,如果西院的方案在东院获得了半数通过,这就是两院的合议结果。
但梁博俦所宣读的草案显然难以争取到东院半数,这份草案不仅手段温和,还给宽待满人留了太多后门,自然是西院为伸张工商利益,有心淡化矛盾。
梁博俦很无奈,这已是他极力作工作的结果,要照着西院不少院事的观点,把满人当靶子竖起来只是一桩政治姿态,根本没必要猛追穷打。英华已步入今人世,满人于华夏,不过是古人世的族仇,大家更多该朝前看。
“西院方案即是如此,还望东院诸公怀一体为国之心,早做决断!”
汹汹讨伐声里,梁博俦的结尾陈词显得那样虚弱无力。
大理寺卿史贻直与三年前推选宰相时一样,充当会议主持,一拍惊堂木道:“休会半个时辰,东院可自行会商……”
他拔高了声调:“今日是此案合议的最后一日,诸位切记,若无所得,不仅有负陛下嘱托,也会令一国失望!”
砰的一声,惊堂木再拍,像是砸在所有院事心口上,呼吸也为之一滞。
史贻直这是在威胁院事,皇帝把他还丢在南京,就是押着两院完成这项作业的。非但皇帝,国中舆论也都盯着两院,希望在处置满人之事上能有一面鲜明旗帜。如三年前推选宰相一样,殿中两侧侯着大批报纸快笔和画师。
大殿两侧是宽阔的独厅,正好容两院单独会商。右侧独厅里,东院总事段林栋也蓬蓬拍着惊堂木,显得格外焦灼:“诸位!我们可以反西院提案,但也得拿出我们自己的提案啊!否则今日合议不成,罪责都在我们东院身上!”
段林栋是真急了,之前以皇帝交托给他的处置方针提案,却未获得东院认可。即便明说这是皇帝的意思,大家也都不买账了。自内阁改制,东西两院获得介入国政的入口后,两院院事的心气越来越高。除开军国大事,其他事务已经惯于发自己的声音。
不发声可不行,本省选人乃至寻常百姓都通过报纸在盯着,要违本省人心,被选敌鼓噪鼓噪,下一届的院事前程就危险了。至于得罪皇帝,反而没什么危险。再说了,如何处置满人这事,人人心里有一杆秤,谁知道你段林栋拿出来的东西有没有塞自家的私货?
不过段林栋这话倒是没错,谁都知道今日合议再没结果,不仅一国舆论大哗,两院代民发声的地位也会受到损害,而国人当然更要置疑只会批评没有创见的东院。
“总事说得对,西院的提案太宽,我们坚决不能接受!可我们拿不出提案来,真是落了下乘啊。诸位,此事大家得同心一体……”
垂垂老矣的杜君英附和着,汪士慎和朱一贵遇害后,杜君英本可以扛起汪朱二人大旗,可他年事已高,心中还揣着汪朱案的绝密内幕,对院事之路已生畏惧,就想着这一任后告老归乡,事事都唯段林栋这个皇帝托马首是瞻,墨社因此也再无当日气象。东院之所以未能在此事上达成一致,也与此有关。
杜君英说这话时,心中也在唏嘘,若是汪瞎子还在,朱一贵没生心魔,东院何至于被西院逼宫……
之后的争论继续印证了他的感慨,总事段林栋远没有汪瞎子那般声望,加上杜君英,两人使劲,依旧拿不出能获得三分之二院事同意的草案。东院不像西院有紧盯经济那一层底蕴在,在此事上观点非常对立,又因不愿轻易妥协,让自己蒙上一层朝三暮四,立场飘忽的污迹,因此绝难达成一致。
眼见半个时辰即将过去,今日合议失败已成定局,东院院事就要遭国人戳脊梁,有院事怒道:“西院是故意的!他们故意提出一项我们不可能接受的提案,然后把合议不成的责任栽在我们东院身上!”
这话说得诛心,实质是准备撒泼打滚搅混水了,段林栋和杜君英忧心地对视一眼,接着若有所思,目光同时闪烁起来。
合议继续,大殿里,史贻直一拍惊堂木,宣布票决,段林栋猛然道:“东院提请先议关税回补和行业增税案!”
殿中一阵沉默,接着有西院院事高声道:“你们东院好生无耻!”
梁博俦更怒视段林栋:“段总事,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南京无涯宫至正殿里,皇帝与朝臣所议之事,两院院事虽不清楚细节,但轮廓却还是有概念的。复土就会背上巨大的财政包袱,这事已是共识。只是大家还不清楚具体数字,没作太多心理准备。
但这不意味着无人有先见之明,事实上在东西两院里,不乏有人提增税之事,其间既有从皇帝那得了些消息,事先放风铺垫的,也有人是基于事实而尽职出声的。
具体的增税方案各有设计,就现实而言,可清晰看到方向的增税之路是两条,一是南北一统后,关税维持不变,只是英华立国之策是内无税关,因此必须另寻一条名目,换个方式继续收这笔钱,最可能的方式就是平摊给一国工商。
另一条路则是增加金融、盐铁、粮食、奢侈品等行业的商税,法理是国中这些行业在南北一统后获得了北方偌大市场,必然有大发展,国家多收一些税,补贴北方是合情合理的。
段林栋无视梁博俦眼中的汹汹怒火,悠悠道:“西院既想宽待满人,就得让工商多出些力气,如此南北才能早日融为一体嘛。”
梁博俦暗自呸了一口,心说你们这是故意捣乱,增税?在西院里提这话,那就是一院公敌啊。
他不对段林栋这话正面回应,直接对史贻直道:“庭上,段总事所请非今日合议所及事务……”
史贻直沉吟片刻,摇头道:“若是西院愿意就增税之事表态,应允一国工商应为他日南北相融出更多力,也有益于两院能完成今日合议。”
这就是一桩交易,史贻直这话的意思是,你们东西两院如果能通过交易完成合议,这结果也是能接受的。
梁博俦无奈,转向西院,还没说话,西院的院事们就跳了起来:“你们东院是故意破坏合议!还想把责任推给我们,德操低劣!用心险恶!”
嗖嗖嗖,纷纷扬扬的纸飞机朝发言席上的段林栋扎去,史贻直气得连拍惊堂木:“肃静!肃静!谁再乱动手,就把谁逐出去!”
话音刚落,暗道不好,今天他就是来押着人议出结果的,怎能以这话威胁人呢?刚想纠正,可两院院事都是人情通达,智商超常的家伙,顿时一个激灵。
现在的形势是,西院绝不愿在增税这事上轻易低头,宁可破坏合议。而东院绝不认可宽待满人,但又拿不出反意见,一门心思要把破坏合议的责任丢给西院。
被史贻直一提醒,双方瞬间就在“破坏合议”这一点上达成一致,而作法更不谋而合,自然就是“坚贞不屈”,“立场坚定”,以至于被逐出会场,所以才没办法继续合议,这样责任就是对方的了。
就见梁博俦伸手、抬脚,捞起一只鞋子,面露无奈之色,嘴里还道:“段兄,得罪了……”
没等他扬手,啪的一声,一只鞋子破空而来,正中脸颊,梁博俦应声仰倒。就听段林栋跳脚高声道:“西院尽皆国贼!慷一国大义之慨,却不愿拔一毛而利天下!”
梁博俦挣扎着站起来,高呼道:“你们东院就是今世东林!满口大义,却无半分出力实干之心!”
噗噗噗……又一堆鞋子飞了过来,将梁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