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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吧,没圣道爷扶着当今皇上,这江山才真的是要崩了,咱们满人也早在十年前就自己把自己杀绝了。”
“圣道还不是为他方便,真当他是好心?我看咱们大清还是靠淳太妃才能撑到现在……”
接着侍卫们政见不一,纷纷扬扬吵了起来,连佐领都止不住,直到有马车进了门洞才停下来。
“哟,张中堂,今儿这么早……”
来人赫然是军机大臣张廷玉,万年不变的棺材脸,似乎天塌了他依旧不会变色。拒了侍卫们递过来的热水,张廷玉径直入了宫门。
张廷玉之后,吴襄的马车又来了,侍卫们的笑脸更加灿烂,知道这位吴中堂是淳太妃的人,出手也历来豪爽。果然,吴襄的随从给侍卫们每人派了小红包,里面是十两保宁银行的银票。
吴襄之后,福敏、刘统勋、蔡世远等军机也接踵而至,再到一帮铁帽子亲王进宫,侍卫们心中发颤,这定是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否则来人不会这么整齐,难道真是南蛮起兵北伐了?
再到恂亲王马车出现,恂亲王本人满脸肃然地递了宫禁牌子时,侍卫们两腿开始发抖,望望远去的马车,侍卫们再对视时,眼里都是盘算着该怎么收拾后路的惶然。
下了马车,进了乾清门,在侍卫的引领下直奔乾清宫正殿,允禵心中也闪过一丝惶然,担心过犹不及的惶然。
弘历下手太快了,怎么不按自己之前的交代办呢?
三天前,他说服了弘历对付茹喜,为了确保无后顾之忧,之久就忙着跟宗亲和汉臣派通气,同时也跟九门提督庆复打了招呼,暗示他置身事外就好。
可没想到,昨日紫禁城里就传来消息,淳太妃告病,要从坤宁宫搬回到西北角落里的映华殿,然后弘历通过总管太监吴书来暗中传谕,要他允禵连同宗亲和军机大臣,乃至九卿科道,今日在乾清宫急议国是。
这肯定是弘历先下手了,圈了茹喜,要准备亲掌国政,肃清茹喜在朝堂上的势力。
允禵一面欣喜弘历的果决,一面也为后事担忧。茹喜在朝堂的势力很弱,除了吴襄,满人宗亲也就跟她有些银钱往来,在生死大害面前,宗亲们该还是头脑清醒,不会为那点小利所动的,更不说弘历还握着君臣大义。
收拾茹喜,乃至清除她在朝堂上的影响都很容易,但此女在内务府还有庞大势力,又跟晋商关系匪浅,此次西安变乱,更显出了潜藏颇深的外势,不细致调理,难保不激起大乱。
允禵担心的就是这个,就觉弘历动手太过草率,不过……皇上毕竟年轻,也许是把茹喜当作鳌拜,想效仿他皇爷爷康熙,再起中兴之业。既然皇上有志向,自己这顾命大臣当然得尽心尽力,先把这事的屁股擦好。
允禵进宫前已分遣家人去城外三大营,要营中军将调遣人马入城,得防着那茹喜传出消息,动用潜藏在京城中的势力作乱。
进了乾清宫正殿,上百宗亲重臣齐聚一堂,正忐忑不安,见得允禵,都纷纷上前行礼,允禵一边回礼一边安抚着众人,望望此时还空着的龙椅,心说大清还是有希望的……
没等多时,正殿后方响起脚步声,比往常密得多,允禵还暗暗点头,弘历也算谨慎,还知道多带侍卫上殿,防着茹喜的人当堂发难。
大群侍卫分立殿上,接着是乾清宫总管太监吴书来现身,他神色恍惚,没走到龙椅所在的丹陛下,而是朝前方多走了一截,允禵皱眉,其他人更暗暗道,错了错了,你怎么走到这来了呢?
接着几个小太监抬着一座软塌,搁在了丹陛之下,允禵跟众人心口刚升起浓烈不安,另一人悠悠现身。
坤宁宫总管太监李莲英,意气风发地在软榻前一站,朝吴书来嗯咳一声,后者脸色灰白地躬身退下,此时李莲英才扯起嗓子喊道:“迎——淳太妃驾!”
殿中空气似乎向内缩了一下,接着又无声地猛烈炸开,将嗡嗡的抽气和惊呼声推出来,允禵就觉脑子里有一万只黄蜂振翅飞窜,勉强挤出一丝清醒,想要退出去招呼傅清等人时,却发现已这么作的福敏被侍卫们牢牢挡住。
“不是大清已到危难之时,本宫才不想这般抛头露面!”
冷厉嗓音响起,直到一身鸾凤宫装的茹喜倚上软塌,斜斜靠好了,众人才清醒过来,福敏最为激动,朝茹喜直冲而去,却被一人指挥着侍卫拦下,揪臂抱腿,破布塞了嘴,直接拖了下去。
“常保……你、你好哇你!”
看着这人,允禵一股怒火几乎喷出了天灵盖。十年前热河行宫惊变,本是雍正随侍的常保杀了总管太监王以诚,转投到议政王大臣会议一方。但之后光绪变乱,他没跟傅清一道随侍弘历,失了从龙的履历。
弘历得位后,允禵大抚满州人心,也给常保加官晋爵,让他依旧留在宿卫里。十年下来,此人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一直居于散秩大臣,乾清宫侍卫副统领的位置上,统领紫禁城宿卫一部,作为傅清的副手,算是可信之人。
见他出面,允禵瞬间就明了大势,傅清肯定被常保拿下了,紫禁城已是茹喜的天下。
允禵面上还稳得住,有些不着调地道:“皇上呢!?淳太妃,你以为在紫禁城里发号施令,大清就指使如臂了?”
茹喜冷冷一笑:“皇上没事……但只有本宫照应着,皇上才能没事。”
她嗓门拔高:“也只有本宫照应着大清,这大清江山才会没事。十四爷,你以为,除掉了我茹喜,大清就稳如泰山了?你真想灭了大清,就拔剑上来砍了本宫的脑袋!”
金光闪烁的指套又尖又长,指向殿堂中的上百宗亲重臣,每个人都觉似乎在脸上划拉了一道,又热又痛。
允禵无心跟这妖婆斗嘴,扫视众人,希望还能鼓起众人的斗志。眼下茹喜可是谋逆篡权啊!她能困得住皇帝,困得住众人,可她有胆子跟满朝文武为敌?就靠吴襄那帮人维持国政军务?想都不要想!
当年弘时是怎么败的?弘时那般强厉,还坐上了龙椅,可还是只能靠手下一帮没头苍蝇胡搞,最后弄了个满清九旗,百日不到就败了。你茹喜不过一介女流之辈,还只是区区太妃,真当自己是武则天了?
允禵翼望于宗亲重臣们能连通一气,共拒逆贼,可他一人人看去,心口却一寸寸冰凉。
刘统勋、蔡世远等军机自是一脸恨不能生啖那茹喜血肉的愤恨,可也就仅仅他们几人,崇安、衍璜等宗亲偏头避着他的视线,更多人则是低头数蚂蚁,张廷玉如老僧入定……罢了,此人活脱脱就是个冯道第二。
看了一圈,允禵凉意已从心口蔓到手足,怎么可能?茹喜如此大逆不道,篡权谋朝,而他也经营了大清十年,眼下竟然没多少人敢站出来,与他一起跟茹喜抗争?
茹喜到底拿捏着什么?朝堂衮衮诸公,难道还以为能靠她消弭南北纷争,保下大清江山和自己的身家性命?
这一刻,允禵还真有了暴然而起,拔剑杀人的心思。
“大清这十年能过下来,是谁的功劳?十四爷你?不是,是银子!”
茹喜再开口,允禵也是一呆。
“大清只剩半壁江山,更少了江南漕运,元年时国入所计不过三百万两,连旗人的铁杆庄稼都得减半。可到了去年,国入已近两千万,这些银子是怎么来的!?”
“是官老爷卖力从泥腿子身上剥来的?还是靠内务府专卖攒来的?”
茹喜直指大清命脉,在场众人,包括允禵都隐有所觉,再难开口。
茹喜话锋一转:“张廷玉,你说说,这些银子是怎么来的?”
张廷玉依旧不悲不喜,恭谨地道:“回太妃的话,臣只分掌户部,不太明账务内里,就知厘金和省关所入已是田丁钱粮的两倍之多,所以才有……”
话题转到大清的钱粮根底,这就是允禵的弱项了,他十年来关注的都是军务和朝堂,当然,这两件事的根底还是钱粮,只是这方面他没觉得有太大困难,而原因也归结为南北商货大兴的缘故。
受南蛮的影响,田丁钱粮在大清国入里所占份额也越来越低。有当年江南厘金局的运作经验,大清已在一国全面推开厘金制,不仅放开若干禁业,还夺去往日地方督抚手里的经办业权。过去流散于私人腰包的“陋规”,大多都被挤到明面上,由朝廷收税。
江山只有半壁,也有好处,朝廷再不是睁眼瞎,以内务府和户部等部门直管各地工商和厘金局,收得准也收得狠,军机处更设了厘金总办局,管事的正是吴襄。
除了厘金,大清还设了省关,商货越省即收过税,尽管繁重,可也是在南蛮便宜商货上一层层加码,商货来往之盛,并未受此阻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