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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远青说:“咱们做一个游戏。”
这么惨痛严峻的题目,如何同游戏联系起来?
程远青说:“游戏很简单,每人就第一个问题,想好自己的答案。
“从我开始吧。”周云若说。又问:“我不想小声说,我想大声说。可以吗?”
程远青说:“可以。”
周云若说:“我不喜欢糊里糊涂地死,我要知道真相。我现在已经能对陌生人讲我是一个乳腺癌患者,可是我还对父母保密。我马上回家,告诉他们。不然,有一天我离开了这个世界,母亲会洒下像您一样多的泪水。”
褚强说:“我没得过癌症,希望以后也千万别得。如果万一得了,请在第一时间告诉我。如果谁知道了还不告诉我,我跟他没完。”
大家就笑了。说你到了那会儿,就是想跟人家没完,只怕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第四个安疆。老人坐在椅子上,站不起身来,大家听到老人微弱但清晰的声音:“瞒一个人容易吗?不容易。快死的人聪明。骗不了,趁早说了好。”
轮到鹿路了。今天的鹿路化着浓妆,不知道的人以为那是浮华,其实是为了遮挡满面伤痕。遮掩青紫的瘀斑。浓妆之下神情肃穆,有一种祭祀般的宁静。她沙哑的声音说:“告诉我真相。”
到了花岚。花岚长叹了一口气说:“还是别告诉我了。太可怕了。”花岚又说:“我又改变主意了。还是说吧。说了,大哭一通,总能过去。”
成慕梅坐着,斩钉截铁地说:“务必把真相告我。”
程远青说:“这第二个问题,我想用……”
大家接下茬说:“一个游戏!”
程远青很高兴,回想当初,小组刚成立时,情绪压抑紧张,对死亡讳莫如深,如今,已能谈笑风生。
程远青说:“第二个问题是如何渡过你最后的时光。不要受经济、地域、条件这类环境因素的限制,天马行空撒开欢儿想象。每人一张纸,把愿望写下来。时间5分钟,写好后直接交我。”
褚强发纸。某些人考虑过千百遍了,刷刷动笔,有的人就很困难,抓耳挠腮。5分钟过后,程远青示意褚强收卷。有几个人还没写完呢,程远青也不宽容,说:“抢卷。”
程远青把卷子拢在一起,对褚强说:“还要劳驾你,把卷子打乱了再发下去。”
卷子发下,全场无声,大家都忙着参观他人的临终愿望。程远青道:“把你手上的条子念出来,与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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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强念:“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安静地躺在白云下,死亡之后被秃鹫啄食,不让任何人看到我的身体。”
场内的气氛陡然间阴冷。略带浪漫的死法,不可言传的孤寂。
程远青琢磨——这是谁?吃不准。她不动声色说:“继续。”
应春草念道:“我要死在家里。别给我吃。让我安静。”
这话叫人听起来,几分苦意,又有几分禅意。
成慕梅念道:“请给我足量的镇痛药物。如果有可能,让我的孩子围绕在我的身边,当然。孙子辈的就算了。他们太小,别吓着他们。我会在还能动笔的时候,留下一封信。永别了,人们!”
一篇很有特色的条子,虽被成慕梅念的毫无水分,感动依然蔓延。
第五十四章
轮到安疆了。她衰弱的几乎透明,但精神尚好。一阵撕扯般的咳嗽由于她准备念纸条而爆发,让大家很难过。“安奶奶,我替您念吧。”周云若说。
“我行。我高兴。”安疆困难地说完,又休息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才缓缓地念道:“妈妈,我就要到你那里去了。我很高兴。爸爸,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你,我颓椴蛔越地期待着那一刻快些到来。?
安疆由于底气不足,断断续续,更加重了一种乞求死亡的气息。连程远青都莫名其妙。谁写的呢?
大家的情绪也随之低落,这简直就是对死亡的邀请书。
程远青不得不插进说:“大家会听到各式各样的说法,也许并不美妙,却是心灵的自然流露。在这个意义上,我尊重所有的纸条和它们饱含的感情。我们依然可以用明亮来对待它们。毕竟,生命此刻在我们手中。”
有一个条子让大家忍俊不禁。
纸条上写着:“我要吃一大碗红烧肉。要把空调开的暖暖的,临死前嘴里要含一块糖。”
大家就把目光投向褚强,说:“也不怕得蛀牙!实在是太年轻,离死太远。”
褚强说:“我这已经是挖空心思在想了。程博士说了,贵在真心。”
后面几个条子大同小异,只有一个条子独到:“把我身上所有的管子都拔下。不要抢救。怎样来就怎样去。”
大家对别的条子,都不表态,对这个条子,鼓起掌,说:“对!这太重要了。”
最后轮到花岚念道:“死不足惜。就是化成厉鬼,也要报仇。我会拨打那个电话,日夜不宁。死在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要死在家里。”
气氛为之一变,疑窦丛生:谁?咬牙切齿?有深仇大恨不得昭雪?
程远青算是把魔鬼放出来了。生死一线之时,矛盾激化。如果你安然,那时就更加安然。如果你混乱,那一刻就翻江倒海。所谓“死不瞑目”,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份冤仇凝结的檄文,不能拖延。程远青微笑着说:“这条子,吓了我一跳。不知大家感受如何?”
大家说:“汗毛炸起。”
程远青说:“条子的主人就在我们之间。我想,你之所以写了这个条子,是心里的苦痛和愤怒实在压抑不住了。既然你已经等了很长时间,能否再耐心地等待一会儿,让我们把大家刚才的条子做一个总结?好了,你不必说同意,只要你不反对,我们就向下进行。然后,我们再回到你的纸条上来。”
人们面面相觑,没人反对。
程远青说:“我听了大家的条子,第一个感觉想死在家里的人比较多。”
大家说:“正是。”有人小声补充说,我条子上没写,但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家里地方小,怕不吉利,添麻烦。
程远青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写,别顾忌太多。”
大家说,嗨!要是条件允许,谁不愿死在家里啊!
程远青说:“第二个感觉是特别在意有亲人陪伴,死在熟悉的环境和亲人身边,福气啊。”
大家就说,岂止是福,是奢侈!
程远青说:“第三点感受是,大家对于现代医学对于死亡的大幅度的干涉,抱消极态度。当生命不能挽回,就顺其自然了。”
大家说,太对了。真该请医院的大夫和卫生部的头头听听我们的话,一省钱,二顺民心。以为人临终总是千方百计求活,大谬不然。死亡不可避免之时,过程搞的人道一些,就是医学的大成就。
程远青说:“这第四点感受是,大家还有一些未完成的事。思念呀,复仇啊,如果假以时日,愿意把它完成。”
有人频频点头。
程远青说:“如何死的事,要有提前量。干的动的时候赶紧准备,要不然,真到了那会儿,没人能知道我们真正的心愿。”
大家说,对啊,要让全社会的人都多知道一些癌症病人的真实想法,是功德无量的事。就算我们自个儿不一定能享受成果,为以后的癌症病人造点福,也是好的。
程远青说:“不知大家注意到了一点没有?无论写的伤感也好,凄凉也好,没有一个人写到钱。”
大家就笑了,说,钱在生死面前算什么呢?有钱的,在这之前,早立下了遗嘱,该分就分了。没钱的,想挣也来不及了,也没脸谈钱了。那么小的一张纸,谁能想到钱?您要是发一张大字报那样大的纸,或许在犄角旮旯里,能写到钱。
程远青说:“第三道题。那就是我们死后,你希望家人,你所爱的人,如何生活?”
周云若抢先说:“我在手心里写下意见,在小组内走上一遭。你要是同意,就举手。要是不同意,再提出自己的看法。好不好?”
大家都说好。褚强就从文具中拿出一笔递给周云若,说:“这能在玻璃和金属上写下字迹。你手心得洗干净,有油腻可不行。”
周云若接过笔说:“我的手心也不是红烧肘子,哪有那么多的油水!”说归说,周云若还是到洗手间,把手洗净,用笔描画了一番,握着空心小拳头,绕场一周。
成慕梅细细看了周云若手心,迟疑着,好像不是很赞同。但她思忖了片刻,还是把右手举了起来。
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