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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福儿像是说到了心凹处,那是个心虚的软地方,没胆经路过,存不住底气,蓄不足能量,半天才出声:“哪个不敢。”
骄者必多卑,傲者必多愁,看似没心肺的,不过是为了一副心肺不受伤罢了,孔君虞没说话,朝谢福儿笑。
后头跟着的赵宫人和胥不骄头都齐刷刷大了,皇帝准许昭仪与找这学堂师长一见,可不是来谈哲学论人生的,怎么聊着聊着还聊到了风花雪月?
胥不骄率先咳咳:“时辰差不多了。”
几名侍女迤裙而上,左右过来拥了谢福儿。
谢福儿收起心思,直了身子,站在侍女中端丽望孔君虞:“那就麻烦孔山长继续为本宫照料桃李堂了。”
孔君虞脸微微一变,恢复之前的谨慎恭色:“昭仪。”欲言又止,几次都说不出口。
谢福儿见他还有话要说,停了动作。
孔君虞迟疑了下,叹了口气,恳求:“草民今日有幸与昭仪见了一面,不知道能不能再与圣上见一面?”
谢福儿盯住他:“见圣上?”看他还没消肿的半边脸和悔不当初的神情,也知道是多此一问。
这死心眼的还惦记着对皇帝的侮慢,是想亲自拜过谢罪,得个实在回应。
想想也是,自家爹爹还不是一样,被皇帝随口在书房里训两句都能吓得叼着烟袋在廊下坐大半夜。
一般百姓要是知道跟皇帝犯过冲突,只怕吓都得吓死。
谢福儿看他今天被皇帝请来,细胞只怕都死了不知道多少,说千道万,到底是个文弱书生,两只脚到现在还打着摆子,脸也是白的,也就回过头来,望了一眼胥不骄,试问:“不知道皇上那头准不准。”
孔君虞无官无职,白丁一枚,没特殊传唤,没什么道理能够近御前,这也是为什么安排谢福儿在皇驿外头私召孔君虞。
胥不骄跑进驿馆一趟,再出来时,笑意挂在脸上,宣:“圣上准了。”
谢福儿、两个郦宝林并着赵宫人、孔君虞等人在守卫引领下,前后进了皇家驿馆。
这里是天子去京郊中途落脚的歇息场所,皇帝正在东驿三层朱楼顶层。
门外禁卫里的两名官长见昭仪过来,领着部下避退两步,给里面传去了。
孔君虞看见门口手持钢刀,彪魁英挺的羽林兵,脸色一紧,又出了一额头的汗。
文人还真的是不禁吓,谢福儿回头一瞧,叫人去给他提醒了些礼节。
走进少顷,有宫娥出来,脚步匆忙,行礼过后,温声楚气的声音掩不住一路跑过来的喘息:“昭仪来了,圣上在里头,叫您进去。”
谢福儿见苏娃白净脸蛋微微发红,胸脯一起一伏,跨槛过去,见她又跟着过来,脚步一停。
苏娃将赵王的吩咐当成了金牌,一进驿厢,给天子端茶送水、卸袜除衫的事情,处处都捞到手里做,这会儿在室内正给皇帝更换用膳的宽敞衣裳,皇帝并没要自己离开,有些不大甘愿就这么走,忸怩着咬唇搅手,故意推时辰,面前贵人开了声:“嘴唇都咬翻皮肉了,还不去止个血。”
小郦氏听昭仪说完,哽儿都不打一个,朝苏娃冷冷说:“姐姐同我这边厢房有些事,就劳烦苏宫人来整一整了,圣上这边有昭仪照料。”说着叫宫人将苏娃强行一架,拎了下去。
谢福儿叫几名禁卫跟孔君虞在外面等着,先拨帘进了内室。
内室用隔断分为三层,皇帝在最里面一间。
皇帝的便衣被苏娃服侍穿了一半,衣裳晃荡荡地披在身上,菩萨似地坐在那儿。
谢福儿上前给他拢好领子,见他不言不语,手一边动,一边低头在他耳边没话找话:“是福儿穿的没别人好?”
皇帝耳朵被她吹得发痒,站起来,把另边袖子自顾自套到胳臂上。
谢福儿不依,边给他穿边念叨:“六郎说呀。”又催促:“六郎稍微低一些,够不着……”
这小妒妇,皇帝被她连打带催,睨她一眼,弯□,还是不讲话。
机不可失,谢福儿瞄准目标,趁机偷袭他下唇瓣肉,啪嗒香了一口。
“谢福儿,你——”皇帝大怒,摸摸嘴,咂了两下,坐下来,没声了。
谢福儿蹲下来,给他拉平了衣裳角,手滑下去,嬉皮笑脸:“那,六郎有事吗?我看一点儿没有,车上六郎叫得可欢快了,装的吧。”
皇帝懒得理她,憋了小半会却憋不住了,高挺鼻梁上飞上一抹潮红,斥道:“谢福儿,你的手又在做什么。”
谢福儿讪讪缩回手,泪滚滚:“福儿这还是特意来给六郎赔罪的呢,六郎怎么还凶人啊。”
演戏功夫不知道哪儿学的,架不住皇帝吃。
皇帝烦躁,捉住她手拉回来:“别乱放了。”
谢福儿却抬起手,给他展平了衣襟的怀挡,下了决心:“六郎,咱们还是好好过日子吧,您就别跟我闹了。”
虽然这话好像哪里不对劲,但皇帝还是被什么撞了一记似的,被她这么一软一硬的夹攻,什么火都堵在里头,发不起来了。
养不教夫之过,每次都这样,认命了。
他拍一拍大腿:“坐椅子上,说会儿话。”
正是这会儿,门外传来窸窣动静,谢福儿转头瞄了下,说:“孔山长在外头,现在要不要宣他进来?”
皇帝心思一动,脸色淡下来。
孔君虞循例搜了衣裳,进室觐圣,脸色更惶恐,脚步灌了铅似的。
皇帝眼神落在孔君虞身上:“上次在桃李堂,不是还对着朕厉害劲么。你们都退下吧,别吓着读书人了。”
禁卫拉了帘下去。
谢福儿站在皇帝身侧,见孔君虞深呼吸一口,趴在地上,对那天的事谢了罪。
皇帝脸色还算舒散。
谢福儿正要说两句让孔君虞退了,眼前白光一闪。
只当是花了眼睛,谢福儿还揉了把眼。
文质彬彬的儒士学者脸上还有屁的懦弱胆怯,畏惧敬仰,手指缝里夹着什么,烧红的眼珠因为激动几乎出血,清瘦的身躯发了威似的,隔着好几步的距离要扑过来。
目标显然是皇帝。
指缝里夹着的是一片修得薄过纸的片刃,怕是黏在袖子内侧里带进来的。
不是跟不上时代,而是人变化得太快,谢福儿都来不及震惊。
行刺什么的也不算几率高发事件啊!怎么偏给自己遇上了!
还有这孔君虞,这是着了魔道么!
皇帝的笑意凝在唇角,却不动也不叫。
这时候还有心情装酷?谢福儿护住皇帝,大叫起来:“救驾!”
孔君虞虽然起了杀心,显然也因为皇帝沉在脸边儿的森森笑意迟疑了一下,他明显是早有防备,甚至是他布的局,却还是猛扑上前——
皇帝拎起谢福儿一管臂,朝后用力一摔,从用膳的宽大便服腰后拔出一把短剑,拇指一抠,“扑腾”一声,剑鞘顿地,横手逼过去。
文人哪儿抵得过打匈奴出身的?
谢福儿后来回想起来,体力一般就真别搞暗杀行刺,别说力气和技术,反应都慢了半拍。
明明孔君虞先亮的凶器,却是皇帝先一步制住了他。
皇帝的短剑有多锋利,谢福儿也没计算过了。
耳边是咯吱咯吱的声音,震得人挠心的痒,像是在宰现烤小全羊,肉带着皮筋带着骨头,一起割下来。
谢福儿被皇帝摔在墙角,还七荤八素着起不来,噗咚一声,一个皮球弹啊弹的,骨碌碌滚到自己脚边。
人头脱离了身体,竟然还直愣愣睁着眼,望着谢福儿,糊了血污的五官有些扭曲,好像在笑。
谢福儿发了懵,想问一句为什么。
人头似乎明白她的意思,垂死之际,蠕动了两下唇,因为没停稳,又滚了半圈。
她往后一退,脑袋碰在墙壁上,咚的一响。
记得在太傅府时,为了早些融入谢家生活,她总趴在厨房那儿看佣人干活。
有次佣人杀大公鸡,放好接鸡血的大碗,用刀子沿着鸡脖子割下去。
大公鸡惨叫着身首分家,可这个人头,至死没吭一句。
胥不骄领着禁卫和宫人已经冲了进来,护驾的,检验龙体的,查看死尸的,来搀昭仪的……
皇帝在混乱中卷起袖子,露出还有些血污的小肘,慢悠悠坐回去,扯下雪白的怀挡抹了两下手,抿了口茶才在人群里望谢福儿一眼。
那张脸陌生得很,谢福儿估摸自己可能是受了惊吓,竟然一下子死活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