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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去,赵王拜过天子和中宫,眼神扫过眼色通红的蒋氏身上:“不知道母后也在。要是父皇与母后还有要事,儿臣就先退下,稍后再来。”
蒋氏绣帕捻过眼睫,坐如盛开洁莲,无一不妥,心里却毛躁不堪,误解了皇帝的意思本就如坐针毡,尴尬痛悔,又不想叫这个乳臭小儿看见自己的颓废相,起身先告辞了。
赵王见她背影,隐隐哂笑。
想当年这女人百般不愿续嫁,成日在寝宫以泪洗面都快逆流成河,父皇要不是为了借她孝昭帝遗孀身份坐实了帝位,生怕她一个不留神想不开寻了短见,哪儿会派人过去暗中盯梢,还时不时亲自过往一趟?
可怜可悲,美人欺人,也容易自欺,只当两代帝王都是她囊中之物。
“说说你母妃情形。”皇帝打断儿子快活,开口。
“今日病情尚稳,父皇无须牵挂。”赵王拱手,语气迟疑,“就是服了药汤后,母妃感叹了两句。”
皇帝手一抬:“说。”
赵王眼眶一红:“母妃自惭再不便伺候父皇,病榻上辗转反侧,觉得辜负了郦氏敬孝皇家的心思,又记挂自己进宫数年养在西十六宫的两位姐妹,说两人资质愚笨,没有得过圣宠,以后少了自己的照料,可怎么是好。”
自打皇帝登基,郦仕开抱着多投注不吃亏的心情,跟其他外戚一样,又送进宫里去几个女子,都是贤妃堂表家的姊妹。
无奈郦大司马忘了自家妹子有多善妒多跋扈。
郦贤妃嘴上是同意了哥哥的做法,哪能由其他女人坐到自己头上,郦家的也不行,岂能被人抢了风头?硬是将那两个表姐表妹打压了几年,到现在只是宝林的位阶,甚至连天子的龙颜都没见过。
一个又一个,全都不省心,一个女人就是一笔麻烦,又不是臣高主弱的年头需要用臣家的女儿不断平衡后宫,皇帝何必连绵不断地给自己寻闹心找不痛快,挥挥手:“陪朕去上林苑走走,不日朕要巡皇陵,顺便说说你在京监国的事。”
赵王一听大喜,再不提给皇帝塞女人的事,伴驾出了殿室。
天气晴好,正是春末夏初,太阳不温不火,皇帝想走路活络筋骨,赵王也就顺心意,叫御辇在一边跟着,除永乐宫这边的内侍,又令自己随行来的宫人两边鱼贯随行。
进了上林苑时,太阳又高了些,宫娥上前给皇帝与赵王递上沾了水的湿帕揩汗。
皇帝不经意一瞟眼,脸生,不是永乐宫这边的人,那宫娥被天子一注视,却打了个寒战,明明是大太阳,白着一张粉俏脸,香汗滚出,帕子送到天子手上,定住了,不敢抽,也不敢松,一双嫩酥手顿在半空,畏畏缩缩的样子,遭人怜惜。
这不叫人注意都不行了。胥不骄在左近,叱责:“是哪个底下当差的家伙?第一天伺候?”
赵王连忙说:“父皇息怒,是儿臣身边的人,冒犯了父皇。”
皇帝走了些路心情开怀,并不责难,摆摆手:“刚进宫,不知者不罪,情有可原。”
赵王笑道:“父皇,这侍女可不是儿子属地的人,本就是宫里的人,儿子刚进宫那几天,找内侍省的人调些宫人用,这个小侍女就是内侍省送来元泰殿的其中一名,儿子见她乖巧懂事,便把她留在身边使唤……父皇应该是认识的。”
皇帝给赵王面子,顺势望了宫娥几眼,还是觉着脸生,摇头:“谁?不认得。”宫女太多,没有一万也得八千。
宫娥骨碌一下跪倒在地,雨打梨花,腮润颊湿:“罪婢苏氏,与皇上有过三面之缘,却不慎冒犯天颜,亏圣上宽宏,昭仪温厚,全不计较,只将罪婢调去远条宫外的大门打杂伺候,又有幸碰上赵王,才得以新生,重获报效皇家的机会。”
皇帝一听昭仪二字,脸盲症木了,就是那个被谢福儿为应付皇后,送上龙榻的宫娥。
念着念着,皇帝又莫名有些不大痛快,赵王见皇帝脸色不虞,低声道:“儿臣不知道这个是忤逆过父皇的婢子,要是父皇不喜欢,儿臣这就交还回去。”
皇帝凝住苏娃,以前长什么样子……忘记了,现今眼前这人瘦小兮兮,腰身一具纤如芦叶,风吹辄飘:“怎么,昭仪将你遣到殿门口看门当杂役?后来再没拔用过?”
苏娃听皇帝口气和蔼,擦擦眼泪:“回圣上的话,罪婢在外头隔着几层门当差,职位身份都粗陋,上面贵人难得见罪婢一面,罪婢更不敢再有伺候昭仪的心思。”
皇帝朝赵王一转脸:“人家既然当废材,你就留着用吧。”说着朝前继续晃荡。
赵王心中一舒,朝苏娃丢了个眼色,疾步追上皇帝。
父子在一行宫人尾随陪伴下,在上林苑徜徉,经过宫苑大湖,监国的事交代得差不多,赵王见皇帝脸色好了些,才闲话家常,试探:“父皇这回巡陵,不知道宫中哪些人能有幸陪驾?”
皇帝鼻腔共鸣发出雄浑一声,心里一勾起那人影子,步伐都慢了。
赵王故意笑说:“别人就不知道,一定是有谢昭仪的。昭仪叫天子一天都离不开,就算不亲自接触,也知道定是一朵解语花。”
皇帝笑呸:“你还真会赞她,解语花?食人草吧!”
赵王声音一敛:“儿臣见苏氏细腻成性,想有奴如斯,主人肯定更加难得。昭仪毕竟伤势还不全好,一人难将圣驾侍奉得周全,不如叫苏氏这回同行,旧日的一双主奴一起侍奉圣上,是为双美。儿子不能同去陵寝,也当是遣个手边人替儿子敬孝心。”
苏娃说不出的喜,垂着头碎步慢移。
皇帝没发话,正在此时,几层假山背后有人声响动,隐约看见此起彼伏的青盖乌发,一簇人夹杂着欢声笑语飘来。
应该是来上林苑游玩的哪宫主人,看样子正好跟御驾迎面而来,就是隔得远。
按惯例,打头的内侍去探视了一下,匆匆回来,小声禀给上司胥不骄:“是远条宫的谢昭仪,好像是要去太液池那边赏花儿。”
皇帝耳朵尖,身子板一下打直。
那边的人马窸窣了一下,安静了些,自然也是察觉到了假山对面皇气腾腾的庞大队伍。
小会儿,内侍第二次跑回来报:“中常侍,昭仪近了,昭仪近了。”
皇帝不易察觉地雄赳赳大跨步前进,一干人跟着天子,忙不迭加快步子。
眼看对面的步伐渐渐近了,皇帝心潮不稳,那声音却陡然一止,又弱了。
打头的内侍最后一次跑回来报告,弱弱:“中常侍,谢昭仪改了路线,身子不舒服,困觉,调头回宫了。”
皇帝变了脸。
天子与两位郦宝林日日朝后相携伴游,身影流连上林苑、太液池以及后宫数处园景。
朝夕之间,传遍了后宫。
远条宫的宫人成天哭丧着脸,如死爹妈。
胥不骄携着圣旨多日后第一次进西十六宫时,远条宫的宫人们早就在廊下等得脖子都直了,爹妈又活了……
旨意颁下,天子孝先天下,首重山陵,按旧例,三月初九,皇帝携羽林禁卫,亲巡京城近郊邙山的皇家寝陵,为期七日,风雨无阻。
因太子睽外宫,止令昭仪、,内阁几名老臣辅助赵王监国,中宫蒋氏需料理后宫琐事,仍坐镇后两位哪宝林随行伴驾。vv,赵宫人接下云轴御旨,送走了中常侍,转头就跟贤志达一左一右,走到趴在软榻上一边吃葡萄一边看小黄书的谢福儿跟前,死死捉住她衣袖:”昭仪!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您要是再任性,咱们就吊死在廊下给您看!”
第84章
皇家陵寝在京郊外的邙山一代,离京城中心不远,依山而建,历代帝王的阴间归属地沿着山麓排排坐。
谢福儿记得有的朝代天子在位时是不修陵墓的,等皇帝翘辫子了再做安排,刚好跟本朝相反,本朝的在政天子一登基就开始召集大将作部门以及工匠艺人前往帝陵施工,为百年后的老巢做准备。
每一朝的天子隔个几年就会去陵寝处,表面上是看看施工情况,实则也是图个放风取乐,散散心。
这一任因为在位时间不长,帝陵开工到修建不到四年,也就搭了个轮廓出来,这回还是第一次亲去。
谢福儿心想,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是赵王回来的时候,还留个机会给赵王坐镇监国,分明是别有居心。
一路出城,皇帝坐前面的青质玉辂车舆,谢福儿和两个郦宝林分别在后面的两辆白铜饰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