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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个沉默了一会儿,都点头,说没错。在这里就是老童的菜板上的肉,任他横切竖切,到了农场,老童的手没那么长,老魏他又不敢去碰,反倒好了。就是辛苦点,总比挨批斗游街强百倍。
几个人发了一阵呆,最后还是师哥舒忍不住,坐过来到徐长卿身边,问:“你说你师傅是为什么要和那个乡下人搞在一起?她要是想男人的话厂里有的是人,别人她都不喜欢,不是还有你吗?为什么会是宝根呢?上次是为了钱,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徐长卿瞪着他,不知是该发怒还是该揍他,想了半天发现自己也弄不懂,手上松了劲,把饭盆一扔,躺在床上,鞋子也不脱,就那样躺了一个中午。
下午他拿了一叠政治复习材料到了车间,在全组人都在工作的时候,他堂而皇之地把材料拿出来看,不光看,还大声地背。组长提醒他收起来,这是上班时间,他就把复习的内容背给他听。那些内容都是时事,每天在光明日报解放日报工人日报等党报上用黑体字刊登的,思想正确上纲上线是指导各行业前进方向的文字。组长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说一句,徐长卿背一段,把他说的一一反驳掉。他既不能说他学习党的精神有错,就只好由他胡闹。
末了换了一幅口气苦口婆心地说:“你晓得你想考大学离开这里,我一直以来都是支持你们年轻人有理想有抱负敢于和命运挑战的,只是你这个样子,会影响到别的工人,影响到车间纪律,影响到产品质量。我们这是军工厂,生产的是炮弹,万一出了次品,上了战场打不响成了哑弹,丢我们厂的脸不说,贻误的是战机,丢失的是阵地,输的就是国格了。这个罪名你担得起?”
徐长卿哪里听得进去,继续背他的时政。
组长又说:“你早上来报到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答应我说要好好工作,怎么回去吃了个午饭就变了个人?你要是想学习,那你到那边的收发室里去看书,不要在车间里影响别的工人。”
徐长卿说不,收发室那是老工人干的没有技术的工种,他是有抱负有理想的青年,就要战斗在第一线,当一颗革命的镙丝钉。
组长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只好去请工段长。工段长又是劝又是骂又是做思想工作又是威胁引导,总之所有的手段都用尽了,徐长卿就是油盐不进,我行我素,依然如故,这样闹了几天,人人个说吃不消这个年轻人,最后车间主任来过问这件事,问他到底要干什么,有意见尽管提,就看合理不合理,合理的可以考虑。
徐长卿看目的达到,这才说,他要调动工作。几级领导都愣了,弄了半天要调动工作。还有什么工作比他现在做的更轻松更有技术更得心应手?组长和工段长当场就要发火,车间主任耐着性子问,你想调到哪里去?
徐长卿说,我要求调到“五七农场”去。
五七农场
“”是文革前就开始办了,最早是毛泽东看了解放军总后勤部《关于进一步搞好部队农副业生产的报告》,给林彪写了一封信。信上说:
人民解放军应该是一个大学校。这个大学校,要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化,又能从事农副业生产,又能办一些中小工厂,生产自己需要的若干产品和与国家等价交换的产品。这个大学校,又能从事群众工作,参加工厂、农村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
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完了,随时都有群众工作可做,使军民永远打成一片。又要随时参加批判资产阶级的文化革命斗争。这样,军学、军农、军工、军民这几项都可以兼起来。当然,要调配适当,要有主有从,农、工、民三项,一个部队只能讲一项或两项,不能同时都兼起来。这样,几百万军队所起的作用就是很大的了。
工人以工为主,也要兼学军事、政治、文化。也要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在有条件的地方,也要从事农副业生产,例如大庆油田那样。
公社农民以农为主(包括林、牧、副、渔),也要兼学军事、政治、文化。在有条件的时候,也要由集体办些小工厂,也要批判资产阶级。
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这个在后来被称作《五七指示》的语录,徐长卿他们背得滚瓜烂熟,尤其是最后一段,“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他们从小学起就学军学农,插过秧,收过稻;捉过菜花蛇,偷过红薯叶;跳蚤咬过肉,蚂蟥吸过血。后来进了工厂,以为再也不会和农场打交道了,谁知文革都结束了,他却吵着闹着要去下农场。
一个“下”字,就说明了一切。“下放劳动”,“上山下乡”,都不是什么好词,那意味着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还有精神上的压抑,政治上的歧视。
虽然文革是结束了,但“五七农场”一直保存在每个单位的后勤部门里,主要还是为了丰))(网)(题)(供)(下)(载)富本单位的副食供应。农场徐了种菜,也养猪养鸡,还有渔塘和鸭棚。农场职工由全厂工人轮流下来劳动,一个车间派几个人下去工作三个月,和徐长卿上次去上海学习一样。
这个年代,整个社会基本实施一套平均主义,在任何方面都平均,一旦不平均,就要引起公愤。但一项规则能够延续多久,就很难说了。有的事情,先去的得益,有的事情,排在后头的得益。徐长卿要下农场,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他一直呆在这个厂,迟早有一天总会轮到他的。但他这么吵着要去,倒是少见。
徐长卿为了要下农场,在车间里捣蛋了足足有两三个月,他捣蛋起来丝毫不弱于刘卫星和师哥舒。刘卫星捣蛋不过是说怪话唱黄色歌曲,消极怠工;师哥舒捣蛋也不过是装病号泡病假装死腔,消极怠工。徐长卿捣蛋则是花样百出,工间休息时大声读报背书之外,工作时间里绕到老工人身后去说她们这样做得不对要那样做才有效率,接过机器来鼓捣鼓捣,几弄几不弄,机器就被他弄坏了。本来机器坏了就是由他修的,那是安排他这样一个“洪常青”在妇女班里的目的,可是这个“洪常青”一旦撂挑子不干,还捣蛋,后果就变得非常严重了。他趴在那里修机器,一修就是半天,他说没修好,别人上来就硬是开不动。不久之后,台台机器都出毛病,产品做不出,车间主任找工段长,工段长找小组长,小组长找徐长卿,徐长卿一抹头上的汗,说:我不是正在修吗?要不你来?
小组长被他气得没话说。他又没有消极怠工,每天不迟到不早退的,还从早忙到晚,就是不出产品。你要说他搞破坏也抓不到把柄,他还十分尽责地在维修。
徐长卿修好的机器,用不了多久就停工,磨出的钻头,打磨不了多少零件就钝掉,因他的忙碌,专机组的进度大大落后于别的小组,整件产品组装不出来,把小组长急得嘴都起了泡。
他又去找徐长卿,说小徐啊,你要端正态度好好干工作,不能拉全组人的进度啊。徐长卿瞪着他不理他。小组长又说,你提出要调到农场去,那不是大材小用吗?徐长卿横他一眼,不搭话。小组长叹口气说,你走了,这个组的机器谁来维修?培养一个人才不容易啊。徐长卿嘴巴动不动,忍住没说话。小组长说,你看嘛,本来有两个技术骨干,一个已经走了,你又要走,我这个组长要当光杆司令吗?我马上培养一个也没这么快呀。
徐长卿啪一下扔下擦手的棉纱头,拔脚就走了。
小组长扯着脖子问,你去哪里,我还没说完呢。
徐长卿说,我去洗澡。
在工厂里,几乎每个车间都有澡堂,工厂有锅炉,便会有多余的蒸汽和热水,在车间的墙角用砖头砌一间小屋子接上冷热水管就是澡堂了。工间休息时大家都去洗澡,天天在车间洗澡的女工大把大把的,江芸就是在车间洗了澡披了湿发上班让刘卫星一见动了心。因此徐长卿一手一脸的机油,说声去洗澡就去了,小组长只能干瞪眼。
徐长卿闹了这些时候,车间里被他烦不过,下最后通谍说,你再这个样子,厂子里是要处分你的。徐长卿说,好,我巴不得呢。正好送我去农场,正是我要去的地方。你们快点处分,我等不及了。
小组长恨铁不成钢地叹息说,小徐,你的大好前途,不能葬送在一时的意气用事上。你要考大学我们绝对不拦着,不能阻碍人才成材,我可以提供收发室给你复习功课,你考上了,我们也有光彩。可是你这个样子闹着要去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