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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它终将实现它的价值与意义。
苏扬将钻石交给一家珠宝行去拍卖,所得的钱分成四份。一份留作米多的教育经费,一份留给祉明的母亲养老,一份托人转交张康的父母。她还记得祉明所有未完成的心愿。她要让他安心,再无遗憾。还有一份,也是数额最大的部分,她将之捐给地震灾区,用来重新建造坚固的房子、明亮的教室,给那里的孩子一所安全的学校。她相信祉明一定会赞同这个做法。
那日午后,阳光明媚。她坐在中学对面的奥加咖啡馆里。她还记得她与祉明当时的约定:十年后的十月九日,他们在这里相聚,带着他们的女儿。如今是两年后的这一天,她独自来到这里,提前履行这约定。他们相约的日子需要再等八年。八年多么漫长,八年后的这一天,她会在哪里?她一点都不知道。到时她还会带米多来这里吗?她也不知道。或许是会的吧,或许上苍还会给她们一个奇迹。或许祉明还活着,会在那相约的日子,出现在她们面前。她不去想,也不去盼望。因为她知道,有没有那一天,她都已经完整。爱情、生活、过去、未来,她已经不再有任何遗憾了。
她想起了他们最后的告别。
在北京,在那场车祸之后,在医院的主楼外,夜深人静的时分,李昂刚刚脱离危险。
他们什么话都没有,只是拥抱,紧紧地拥抱。他抱她抱得那么紧、那么用力。她感觉疼痛,他们都知道那是告别。
深夜的医院,有打架斗殴的年轻男孩被送来。三两个伤者,头上有血迹,若干同伴,也都有轻伤,一伙人喧喧嚷嚷,一楼的急诊室顿时吵闹起来。
他和她在明亮的大楼外站着,丝毫未受打扰。一面是喧闹的俗世人间,一面是静谧幽深的两人空间。光亮与黑暗,喧哗与寂静,瞬间与永恒,这样分明。他们紧紧拥抱着彼此,与人世隔绝开来,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时不知是永别。
他在第二天凌晨悄悄离开。她在李昂的病房里睡着了,他没有叫醒她,也没有留下一个字。
她回想着,那就是他们最后的告别。
又或许,那还不是。
她又想起那日在平武,将要离开的前一日,她独自来到山间,停留许久。眺望远处,山脊连绵起伏,树木郁郁葱葱。山下有农田与村落,炊烟袅袅。大自然中,人与万物融为一体。灾难已经过去,一切复归安然有序。她取出纸笔,写下一首诗。
或许是,最后一首给他的诗:
倘若还能再次与你告别
这一世将不再苍茫
可这告别
却只余我独自挥手
倘若还能再次与你告别
这一刻又有何特殊
可这 告别
只是我一人的骊歌
谁又能知晓
哪次分别会是永别
谁又能知晓
轮回间是否真有来世
我与你
这周而复始的缘
在这绿色的峡谷中
崩裂成碎片
如瀑布坠入崖底
也作繁花
点缀在你的废墟之上
倘若还能再次与你告别
今次就权当我的预约
我,不要与你
再一次地告别
下一次相见,不再告别
无论是在人间
还是在天堂
写完之后,她松开手。大风清凉,纸条飞舞着跃入山谷。她闭上了眼睛。
或许那一刻,才是他们真正的告别。
此刻,窗外阳光正好。她抬起头,隔着咖啡馆的玻璃墙,望见空中那枚温暖的太阳。她想起他曾说过:你我同在它的普照之下。
在洒满阳光的桌子上,她将本子翻到最后,再次阅读他的遗言。一句一句,一行一行,她伸手轻抚褶皱的纸张、凹陷的笔画、重叠的墨迹。
她将那些交叠在一起的字句仔细地辨认,拆解,重新誊抄。
然后,她终于看清了他最后的话。
告诉米多,我们来到这世界上,并非要学许多知识,也不一定要学会钢琴、书法、冰球或者吉他。我们唯一需要学会的,是如何看待世界。苏扬,请你教会她,面对富有,或者贫乏;面对成功,或者失败;面对竞争,或者不公;面对嫉妒,或者失去;最重要的,面对离别,或者死亡,应当持有怎样的态度。建立强大而有信仰的内心,那将是一生的财富。
苏扬,答应我,别做傻事,不要放弃对生命的热爱。
代我拥抱米多,常带她去看看蓝天和大树、飞鸟和大海。去奔跑,去游水,去感受这个世界,做些简单而快乐的事情。人们觉得总会有时间去做这些,可他们永远没有。生命很短暂,过好每一天。
手机已经没电,我在黑暗中为你书写。
答应我,好好活,我爱你胜过从前。
这一刻,他们再度相聚。
这日傍晚,飞机降落在停机坪上。苏扬从舷梯上走下来,看到纳什维尔的阳光、白云和蓝天。轻风拂动着她的裙衫,她望见对面站着的男人。他身边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男人穿着黑色T恤和牛仔裤,女孩穿着粉色的连衣裙与白皮鞋。夕阳将他们的脸映成了金色。
她看见女孩挥舞着手朝她跑过来,她看见男人脸上的笑容,还有他眼中的惊奇。是的,他当然会惊奇。她隐瞒了他那么久,或许也正是期待这一刻带给他的喜悦。她亏欠他太多,希望可以从这一天开始慢慢偿还。但人生却是如此,与其说谁亏欠了谁,不如诚心担起各自的使命,彼此善待,彼此相爱。
她微笑着,牵起身边蹒跚学步的男孩,迎面走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