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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作答,抽出手,一下把箱子的拉链拉到头。
“苏扬,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她转过身,沉默地穿上外套。
“看着我。”他把她扳过来。
“听着,三天后,我会带着米多去北京找你。”她字字透着冷静。
“别去见他,那只会让你难过。还有米多,这对她没好处。”
“给我三天时间。”
“为什么?”
“别问了。”
“我说过,发生任何事,我都能为为你分担。”
“我会恪守承诺,你不要逼我了。”
李昂再无话说,只是看着她。他们之间,这场对峙,已经没有胜负,彼此都是可怜人。
“三天后,我会来。”她说完就果断地拖起行李箱,牵起米多,走出门去。
李昂追上来,再次抱住她。他将她紧紧抱在胸前,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她听到他哽咽的声音,“你想知道,三年前,那天夜里,你母亲给我打电话,还说了什么吗?”
苏扬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呼吸停住,等在那里。
“她说她不求我能与你尽释前嫌,不求我能照顾你一辈子,但她求我,保护你,让你别再受那个人的苦。”
一瞬间,有震惊,有愤怒,有悲痛,有愧疚,但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挣脱他的怀抱。
她听到李昂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苏扬,你吃他的苦还没有吃够?”
她不作理会,也不回头,一步一步地走着,泪水终于滚落。
原来母亲是那么不喜欢祉明,原来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母亲依然没有原谅或者理解她的选择。苏扬如此想着,内心生起无边无际的凄楚与绝望。
飞机已经到达上海的天空。
乘务员开始播报,飞机将于十分钟后降落浦东机场。随着飞机不断迫近地面,苏扬心中的疑虑和惊惶不断增加。
此刻,这座城市是一个阴天。这里已经没有了他们热烈的爱和纯真的灵魂。那些熟悉的广场和建筑,他们并肩走过的街道和桥梁,不过是被时间蒸发后留下的残迹。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未想过,和他再次相聚,会是这样的场面。
为什么要去?那是他的婚礼,新娘不是你。
一切都太迟了,为什么还要去?
苏扬,你吃他的苦还没有吃够?
婚礼在九江路上一家低调却不失老上海气息的酒店举行,是一栋西式建筑,有些年头了,是殖民时期的产物。酒店门面不大,入口窄小,也无醒目的标识。若非得到请柬或是通知,无人知道这幽雅静谧的建筑里正在举行一场婚礼。
这正是祉明的风格。苏扬在心中苦笑,曾经多次幻想过的婚礼,竟然只是来做客。
来的路上下起了迷蒙的小雨,傍晚天色渐暗,空气清冷潮湿。苏扬身上穿的是四年前那件白色雪纺连衣裙,祉明送她的礼物。米白色的薄缎、带浓密褶皱与薄纱的裙摆。那个夏天之后,她一直珍藏它于衣橱内,再没有穿过。裙子上依然留有四年前那个房间里的气味:烟、香水、百合花……
而眼前,却已物是人非。
出发前,苏扬站在镜前,久久端详自己。她的身体经过怀孕、分娩,已不似从前那般纤瘦单薄。但这几年生活辛苦,她人还是苗条的,这条裙子依然合身。
“妈妈好美。”米多站在一旁,仰起笑脸脸。
苏扬轻轻抚摸女儿细软的发丝,低头微笑,心中却是伤感。她再次凝望镜中的自己,竟有一瞬间的恍惚。当年那个愉悦的苏扬不见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即便看上去仍亭亭玉立,但神情中的沧桑疲倦是遮掩不住的。
“米多也要穿裙子!”小女孩拽着妈妈的裙摆嚷道。
苏扬蹲下来,看着女儿,心里已有打算。她说:“那么米多答应妈妈一件事情好吗?”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点点头,一派纯真无邪的样子。
“米多见到人要有礼貌,要叫人,好吗?”
“好!”
“那米多告诉妈妈,这是谁呢?”苏扬拿出祉明的照片。
“爸爸。”女孩说着笑起来。
“乖孩子!记性真好!”苏扬说着搂住女儿,亲吻她的额头。她内心微微刺痛,脸上仍是微笑。
这一刻,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心还未死。
就这样,带着庄重、悲情与坚定,她牵着米多,一步步走入这栋建筑,走入酒店大堂,走向他的婚礼。
米多身上,是一件同为米白色的纱质蓬蓬裙,胸前别一朵浅粉色布艺装饰百合花,花朵下面垂着一缕缎带。缎带上,是一串丝线缝制的符号。
这串符号,他会看见,他会懂。
对不起,祉明,我还是放不下。
苏扬领米多到的时候,主会堂里宾客已坐得满满的。一眼望去,大厅前方的舞台帘幕上悬挂着几个大字:
郑祉明安欣百年好合
苏扬停住脚步,感到万分惊讶。新娘的名字叫……安欣?随着一阵茫然与不解,她转身回望门厅处的巨幅照片,渐渐从照片中新娘的精致妆容里辨别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七年前,司马台长城上,那个开朗活泼的四川姑娘,正是今天的新娘。突然间,潜藏在记忆中的一切都浮现出来。那天的风、蓝天、白云、女孩的笑脸、声音和语惊四座的告白:学长,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发誓要嫁给你。
所有人都拿它当玩笑。女孩离开后又匆匆跑回,将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字条放在祉明手中,祉明将字条放飞在黄昏的山谷中。
那个说要嫁给他的女孩,如今长大了,玩笑般的誓言,竟然成真了。
苏扬没有想到命运如此多舛,只觉身陷一场噩梦。
宾客陆续到齐。刘圆圆上台,宣布婚礼开始。灯光暗下来,音乐奏响,一束追光打到了门厅。苏扬坐在角落里,望着这一切。
这时,门打开了,她就那样望见了他。
正是记忆中的那张脸。那姿态、那身形,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他身着黑色礼服,挽着新娘,慢慢走入大厅。
整整四年零两个月。这漫长的等待像一根脆弱的皮筋,延伸到极限,此刻嘭的一声断裂。
苏扬被皮筋的反弹击中,浑身都痛。她忍着痛,远远地望着他,克制着不让泪水涌出。漫长的四年零两个月,他们没有相见,没有联络。这些年他是如何度过的?时间在他身上施了什么魔法,变出这样一个他来——一场世俗婚礼中的新郎?
停留在她脑海中的,还是曾经那个英俊潇洒、桀骜不驯的男人,追寻梦想与自由,不与世俗为伍。可现在,他在微笑,带着神圣和庄严,挽着他的新娘从人群中走过,走上前方的舞台。
“我要你做我的妻子。”十八岁那年的夏天,他对她说过这句话。为了这句话,她等待、煎熬、盼望,到现在,她绝望了。舞台上的新娘,不是她。她带着他们的孩子,坐在这个黑暗的无人注意的角落。她的心在滴血。
刘圆圆在台上说了什么,然后,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上台了。
“王先生是证婚人。”肖峰看出苏扬走神,向她解释,“动物保护学会的主席。”
“嗯。”苏扬有口无心地应了一声。她听到台上那位王先生在介绍祉明与安欣的恋爱史。句子断断续续地进入她的耳朵,只有一小部分词语到达她的意识。她的注意力始终在祉明身上,她望着他站在舞台上的身影,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看不分明。那张脸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眼神更为成熟沧桑。他的身姿还是那么挺拔,肩膀、胸膛、腿和胳膊的线条也和从前一样,是她认识的那个他。但是的确又有什么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几分钟后,证婚人说完了证婚词。
刘圆圆为活跃气氛,笑问来宾中有没有人反对这两个人结婚?场内有人哄笑,有人尖叫,有年轻男子吹口哨,嬉皮笑脸地喊反对。
苏扬沉默地望着面带幸福微笑的新人,不停地鼓励自己又克制自己。她有那么多的话要说,恶毒的、挑衅的、煽情的、催人泪下的。她会成为一个让人憎恶又让人可怜的悲情角色,婚礼上杀出来的情敌、弃妇。但此时,她渐渐丧失勇气。因为祉明脸上的微笑,是幸福的、满足的、坦然的。苏扬被这笑容击溃了,再也没有力量站起来,更没有力量走上去,告诉所有人,她反对他们结婚,因为,她身边的小女孩正是新郎的孩子。
新郎新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