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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好,可没想到这世界坏得这样彻底。
她扬手拦了辆出租车。此刻,她急于回到学校,回到那片属于她的天地。她只想坐在书桌前,静下心来读会儿书。她想念那个角落,想念书本,甚至想念不理尘世的萍萍和她的腊鸭腿。此时此刻,宿舍是个无比纯洁美好的地方,只有那里才是象牙塔的本来面目,只有那里才是宁静的、安全的、正当的、洁净的。
校园里一切如旧。学生餐厅拥挤喧闹。博实路上川流不息。包子铺的大叔扯着大嗓门吆喝。这世界好也罢,坏也罢,都挡不住人们照常地上课、下课、吃饭、睡觉。那些骑着自行车匆匆奔向图书馆的人们,那些在包子铺前排着队的人们,那些从澡堂出来甩着头发说笑的人们,有谁知道学校里刚刚发生了那样一件事情?不信让我们回到宿舍去问问萍萍。
“你去看今天上午学生会主席的选举了吗?你知道谁当选了吗?”
萍萍会从电脑后面探出一张迷惑的脸,问道:“学生会是干什么的?”
这就是苏扬喜欢萍萍的地方。她曾经和萍萍一样单纯、快乐、无知。她本不用了解这世界有多么坏。她本可以让好人和坏人去山巅决斗,她在山脚下过她无忧无虑的小日子,一边读书一边啃腊鸭腿。
可如今,她再也回不去了。
苏扬没有去上晚间的课,也推掉了李昂的饭局。不用想也知道饭局上都是哪些面孔。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去吃这种庆功宴的。她再次思量起这令人诧异的结果:连最终演讲都没有亲自到场,还能获得最多的选票。这说得过去吗?就没人有异议吗?
想到这里,苏扬心头掠过一阵阵寒意。李昂这人多么可怕。温和有礼怎么了?理性睿智又怎么了?往往就是这样的人,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什么坏事都是不露声色地就干了。
觉得疲倦,她早早上床躺下,却又辗转难眠,再次翻开《旧约》。
你为何使我看见罪孽?你为何看着奸恶而不理呢?毁灭和强暴在我面前,又起了争端和相斗的事。因此律法放松,公理也不显明;恶人围困义人,所以公理显然颠倒。
校园本是一方净土,却有人在此公然践踏诚信与公正。苏扬在绝望的泪水中,知道自己最后的一丝圣洁与信心亦已丧失殆尽。然而她该有怨言吗?在这桩勾当中,她亦犯罪,施行不义。可她有什么选择?
泪水沾湿了薄薄的纸页,问题没有答案。
第二天,祉明依然没有接电话。苏扬却在课堂上见到了叶子青。
叶子青穿着宽大的亚麻上衣和破了洞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麻编凉鞋。这一年多来,叶子青的衣着举止越发边缘化,是那种目空一切的艺术青年才有的外在风貌。崇尚原始、自然、个性,藐视品牌和一切规矩。她变了很多。
课间休息,叶子青去外面抽烟,叫上苏扬。
“祉明竞选失败你知道了吧?”叶子青的眼神带有轻微的敌意,觉得苏扬自然会为李昂当选感到高兴。
苏扬并不解释什么,只说:“我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叶子青低头吸了一口烟,卷曲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的脸,“他跟他哥们儿喝酒喝醉了,吐得一塌糊涂,昨天送医院了。”
“什么?”苏扬微微蹙眉,满心担忧。
叶子青却淡淡一笑,道:“没事,别管他。让他折腾去吧,折腾折腾就好了。”她又把烟送到唇间吸了一口,吐出烟雾时一脸淡漠的颓废与伤感。
苏扬说:“他在哪个医院?我去看看他。”
叶子青说:“不用。他昨晚就从医院回来了,今天估计又去喝了。我现在是随他去,管也管不好,不想管了。”
“你确定他没事?”苏扬仍不放心。
叶子青没有回答,却问道:“你昨天怎么没去看他们的竞选演讲?”
“我……”
“你应该去看看的。祉明说得真好,当时有很多人都哭了你知道吗?我从没意识到,他内心有那么多激情,那么多抱负。而且他那么能感染身边的人。放在过去,他应该是个英雄人物。”叶子青说着笑了笑,“那么多人为他鼓掌,为他流泪,却都不选他。”
苏扬怔怔的,想着她错过的演讲和他最终的失败,心中一片悲凉。这时上课铃响了。
“进去吧。”叶子青掐灭了烟头,又问:“你不为李昂高兴吗?”
苏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叶子青却只是淡然一笑,不再探究。两人一起走进了教室。
苏扬惶惶然坐下,摊开书。这堂课是西方文学史,先前正讲到司汤达的《红与黑》。书的内容如此应景——“他们被养育在英雄的时代,却不得不在门第和金钱主宰的时代里生活。”
苏扬在书上轻轻划出这句话。
她依然写诗,发往他的邮箱。依然没有任何回复。
电话没有人接听,发去短信也无回音。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就像突然消失了一般。
她被漫无边际的空虚包围,犹如丢失了灵魂,麻木地在校园里来来去去。她意志消沉,课堂上,时常听着听着就不知老师在说什么。她写诗,写着写着就开始流泪。
北京的深秋,一场暴雨突然降临。苏扬坐在自习室的窗边,感到这场雨带来的某种毁灭性意味。似有预感,她拿出手机,铃声恰好响起,是一条长长的短信。
是祉明。
他为什么不打电话?害怕面对她?
她握着手机,慢慢细读,字字都敲打在她心上。
苏扬,请原谅我过了这么久才和你联系。我知道你为我付出的一切。我想说,谢谢你。但我知道你会说,别谢我,爱我。我爱你,苏扬。你知道的,这从未改变。但我请求你,别再为我付出。不值得的,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在这个世界上,无法改变的不公平到处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不仅仅是看破生活的残忍,而是明知它残忍,却仍要义无反顾地热爱它。我希望你热爱生活,阳光、积极、健康。
祝你幸福。
她的心犹如瞬间被利器击中。原来她付出一切只是为了换回这句话——祝你幸福。
如何幸福?留在李昂身边?未来做少奶奶、官太太?这就是你的祝福?
苏扬独自坐在自习室的窗边,望着大雨滂沱的天空,万念俱灰。
竞选事件之后,苏扬一直不想面对李昂。她在李昂面前难以自处。即便他什么都不知道,她仍无法与他坦然相对,更无法与他亲近。曾经事情未到这一步,也无明显的敌友关系,她尚可与李昂约会交往,尽管浑浑噩噩,却也讨得片刻温暖欢愉。事到如今,再与他牵牵绊绊只显得自己苟且堕落。或许李昂是真的爱她,可爱也罢,恨也罢,现在她只有满腔懊悔。原以为是在利用他,却发现是自己一直被控于股掌。恩恩怨怨不过一场空,心机谋划她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她不过是他的一名手下败将,她心灰意冷,不愿对胜者俯首。
分手的辞令始终在心头酝酿,却难有机会开口。她索性逃避,借口学业忙碌减少见面。而李昂新官上任,自有诸多事务缠身,无暇顾及她,也未体察到她的心境变化。
苏扬对生活失望,亦不想再烦扰祉明。她清空了邮箱,不再写诗。
母亲一直有意送她出国深造,她曾反对,眼下倒觉得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她报了个班读雅思,每日机械般疯狂学习,自我麻醉般地沉溺在英语习题中,只想让时间碾平记忆中刺痛的褶皱。
冬天到来,她与祉明再次形同陌路。
她时而独自去湖边散步,寄希望于不经意间遇见他,但从未实现。
她知道他还未从失败中恢复。或许他已了解了她的付出,深感愧疚,不愿面对。或许他在痛悔,不该把她卷入,不该让她的清白无辜沾染了罪的印迹。
可她并不怨他,一切都是她自愿的。他如今这样逃避让她觉得难过。
这段最艰难的时期,他们没有沟通,彼此都在深深的挫败之中。尤其是他,面对困苦不置一词,宁可独自承受,也不愿意解释,或是寻求他人的安慰。她看清了他性格中的软弱成分。那种软弱表现出来的却是骄傲,那种不寻求安慰的自我放逐式的骄傲。
第二年开春,苏扬在湖边望见几个男生在练冰球。她驻足观看,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却未寻见。有个男生望过来,苏扬认出他是张康。知道无话可说,她便悄然转身,却听身后有刀刃滑过冰面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