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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言:“白太尊现署泰安,即派人去代理,大约五七天可到。”并云:“宫保深盼阁下少候两日,等白太尊到,商酌一切”云云。老残看了,对送信人说:“你歇着罢,晚上来领赏。喊黄二爷来。”店家说:“同黄大老爷进衙门去了。”老残想:“这信交谁送去呢?不如亲身去走一道罢。”就告店家,锁了门,竟自投县衙门来。
进了大门,见出出进进人役甚多,知有堂事。进了仪门,果见大堂上阴气森森,许多差役两旁立着。凝了一凝神,想道:“我何妨上去看看,什么案情?”立在差役身后,却看不见。
只听堂上嚷道:“贾魏氏,你要明白你自己的死罪已定,自是无可挽回,你却极力开脱你那父亲,说他并不知情,这是你的一片孝心,本县也没有个不成全你的。但是你不招出你的奸夫来,你父亲的命就保全不住了。你想,你那奸夫出的主意,把你害得这样苦法,他到躲得远远的,连饭都不替你送一碗,这人的情义也就很薄的了,你却抵死不肯招出他来,反令生身老父,替他担着死罪。圣人云:‘人尽夫也,父一而已。’原配丈夫,为了父亲尚且顾不得他,何况一个相好的男人呢!我劝你招了的好。”只听底下只是嘤嘤啜泣。又听堂上喝道:“你还不招吗?不招我又要动刑了!”
又听底下一丝半气的说了几句,听不出甚么话来。只听堂上嚷道:“他说甚么?”听一个书吏上去回道:“贾魏氏说,是他自己的事,大老爷怎样分付,他怎样招;叫他捏造一个奸夫出来,实实无从捏造。”
又听堂上把惊堂一拍,骂道:“这个淫妇,真正刁狡!拶起来!”堂下无限的人大叫了一声“嘎”,只听跑上几个人去,把拶子往地下一摔,“霍绰”的一声,惊心动魄。
老残听到这里,怒气上冲,也不管公堂重地,把站堂的差人用手分开,大叫一声:“站开!让我过去!”差人一闪。老残走到中间,只见一个差人一手提着贾魏氏头发,将头提起,两个差人正抓他手在上拶子。老残走上,将差人一扯,说道:“住手!”便大摇大摆走上暖阁,见公案上坐着两人,下首是王子谨,上首心知就是这刚弼了,先向刚弼打了一躬。
子谨见是老残,慌忙立起。刚弼却不认得,并不起身,喝道:“你是何人?敢来搅乱公堂!拉他下去!”未知老残被拉下去,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铁炮一声公堂解索 瑶琴三叠旅舍衔环
话说老残看贾魏氏正要上刑,急忙抢上堂去,喊了“住手”。刚弼却不认得老残为何许人,又看他青衣小帽,就喝令差人拉他下去。谁知差人见本县大老爷早经站起,知道此人必有来历,虽然答应了一声“嘎”,却没一个人敢走上来。
老残看刚弼怒容满面,连声吆喝,却有意呕着他顽,便轻轻的说道:“你先莫问我是什么人,且让我说两句话。如果说的不对,堂下有的是刑具,你就打我几板子,夹我一两夹棍,也不要紧。我且问你:一个垂死的老翁,一个深闺的女子,案情我却不管,你上他这手铐脚镣是什么意思?难道怕他越狱走了吗?这是制强盗的刑具,你就随便施于良民,天理何存?良心安在?”
王子谨想不到抚台回信已来,恐怕老残与刚弼堂上较量起来,更下不去,连忙喊道:“补翁先生,请厅房里去坐,此地公堂,不便说话。”刚弼气得目瞪口呆,又见子谨称他补翁,恐怕有点来历,也不敢过于抢白。老残知子谨为难,遂走过西边来,对着子谨也打了一躬。子谨慌忙还揖,口称:“后面厅房里坐。”老残说道:“不忙。”却从袖子里取出庄宫保的那个覆书来,双手递给子谨。
子谨见有紫花大印,不觉喜逐颜开,双手接过,拆开一看,便高声读道:“示悉。白守耆札到便来,请即传谕王、刚二令,不得滥刑。魏谦父女取保回家、候白守覆讯。弟耀顿首。”一面递给刚弼去看,一面大声喊道:“奉抚台传谕,叫把魏谦父女刑具全行松放,取保回家,候白大人来再审!”底下听了,答应一声“嘎”,又大喊道:“当堂松刑罗!当堂松刑罗!”却早七手八脚,把他父女手铐脚镣,项上的铁链子,一松一个干净,教他上来磕头,替他喊道:“谢抚台大人恩典!谢刚大老爷、王大老爷恩典!”那刚弼看信之后,正自敢怒而不敢言;又听到谢刚大老爷、王大老爷恩典,如同刀子戳心一般,早坐不住,退往后堂去了。
子谨仍向老残拱手道:“请厅房里去坐。兄弟略为交代此案,就来奉陪。”老残拱一拱手道:“请先生治公,弟尚有一事,告退。”遂下堂,仍自大摇大摆的走出衙门去了。这里王子谨分付了书吏,叫魏谦父女赶紧取保,今晚便要叫他们出去才好。书吏一一答应,击鼓退堂。
却说老残回来,一路走着,心里十分高兴,想道:“前日闻得玉贤种种酷虐,无法可施;今日又亲目见了一个酷吏,却被一封书便救活了两条性命,比吃了人参果心里还快活!”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已出了城门,便是那黄河的堤埝了。上得堤去,看天色欲暮,那黄河已冻得同大路一般,小车子已不断的来往行走,心里想来:“行李既已烧去,更无累赘,明日便可单身回省,好去置办行李。”转又念道:“袁希明来信,叫我等白公来,以便商酌,明知白公办理此事,游刃有余;然倘有来能周知之处,岂不是我去了害的事吗?只好耐心等待数日再说。”一面想着,已到店门,顺便踱了回去。看有许多人正在那里刨挖火里的烬余,堆了好大一堆,都是些零绸碎布,也就不去看他。回到上房,独自坐地。
过了两个多钟头,只见人瑞从外面进来,口称:“痛快,痛快!”说:“那瘟刚退堂之后,随即命家人检点行李回省,子谨知道宫保耳软,恐怕他回省,又出汊子,故极力留他,说:‘宫保只有派白太尊覆审的话,并没有叫阁下回省的示谕,此案未了,断不能走。你这样去销差,岂不是同宫保呕气吗?恐不合你主敬存诚的道理。’他想想也只好忍耐着了。子谨本想请你进去吃饭,我说:‘不好,倒不如送桌好好的菜去,我替你陪客罢。’我讨了这个差使来的。你看好不好?”老残道:“好!你吃白食,我担人情,你倒便宜!我把他辞掉,看你吃甚么!”人瑞道:“你只要有本事辞,只管辞,我就陪你挨饿。”
说着,门口已有一个戴红缨帽儿的拿了一个全帖,后面跟着一个挑食盒的进来,直走到上房,揭起暖帘进来,对着人瑞望老残说:“这位就是铁老爷罢?”人瑞说:“不错。”那家人便抢前一步,请了一个安,说:“敝上说:小县分没有好菜,送了一桌粗饭,请大老爷包含点。”老残道:“这店里饭很便当,不消贵上费心,请挑回去,另送别位罢。”家人道:“主人分付,总要大老爷赏脸。家人万不敢挑回去,要挨骂的。”人瑞在桌上拿了一张笺纸,拨开笔帽,对着那家人道:“你叫他们挑到前头灶屋里去。”那家人揭开盒盖,请老爷们过眼。原来是一桌甚丰的鱼翅席。老残道:“便饭就当不起。这酒席大客气,更不敢当了。”人瑞用笔在花笺上已经写完,递与那家人,说:“这是铁老爷的回信,你回去说谢谢就是了。”又叫黄升赏了家人一吊钱,挑盒子的二百钱。家人打了两个千儿。
这里黄升掌上灯来。不消半个时辰,翠花、翠环俱到。他那伙计不等分付,已拍了两个小行李卷儿进来,送到里房去。人瑞道:“你们铺盖真做得快,半天工夫,就齐了吗?”翠花道:“家里有的是铺盖,对付着就够用了。”黄升进来问,开饭不开饭。人瑞说:“开罢。”停了一刻,已先将碟子摆好。人瑞道:“今日北风虽然不刮,还是很冷,快温酒来吃两杯。今天十分快乐,我们多喝两杯。”二翠俱拿起弦字来唱两个曲子侑酒。人瑞道:“不必唱了,你们也吃两杯酒罢。”翠花看二人非常高兴,便问道:“您能这么高兴,想必抚台那里送信的人回来了吗?”人瑞道:“岂但回信来了,魏家爷儿俩这时候怕都回到了家呢!”便将以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二翠。他姊儿俩个,也自喜欢的了不得,自不消说。
却说翠环听了这话,不住的迷迷价笑,忽然又将柳眉双锁,默默无言。你道什么缘故?他因听见老残一封书去,抚台便这样的信从,若替他办那事,自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