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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太太走了进来。
〃我忘记求您;女儿可不能让他抛弃;因为他已经横了心。。。。。。〃
〃我不是说过我会尽力而为吗?〃
〃男爵;看在上帝份上;您救救我这个做母亲的吧!〃
她抓住他的一只手;虔诚地吻了起来。
〃一切都会好的。〃
等那位太太走了;聂赫留朵夫也起身告辞。
〃我们一定尽力去做。我们要同司法部商量一下。他们会给我们答复的。到那时我们再尽力去办。〃
聂赫留朵夫走出房间;穿过办公室。象在枢密院那样;他在这个漂漂亮亮的房间里又看到许多漂漂亮亮的官员;个个整齐清洁;彬彬有礼;服装端庄大方;说话严肃清楚。
〃为什么这种人这样多;真是多得要命!他们的身子都保养得这么好;他们的衬衫和手都多么干净;他们的靴子又擦得多么亮。他们靠的是谁?别说同囚犯比;就是同乡下人比;他们也显得多么阔绰优裕呀!〃聂赫留朵夫又不由自主去想。
十九
操纵彼得堡全体囚犯命运的是一个德国男爵出身的老将军。他一生有卓著战功;得过许多勋章;但平时只在钮扣孔里挂一个白十字章。据说现在他头脑已糊涂了。这枚他特别引以为荣的十字章是他在高加索服务时获得的。当时他统率剪短头发。身穿军服的俄罗斯农民;手持步枪和刺刀;屠杀了一千多名保卫自由。家园和亲人的人。后来他在波兰服务时;又驱使俄国农民犯下种种罪行;为此他又获得了勋章和军服上新的饰品。后来他又在别的地方工作过。如今他已是个龙钟的老人;但获得了这个重要职位;再加一座好房子。一笔可观的年俸和尊贵的地位。上司的各种命令他认真执行;对派给他的任务特别卖力。他非常重视上司的命令;认为天下万事都可以改变;唯独上司的命令不能改变。他的职责就在于把男女政治犯关在特种监狱和单身牢房里;关得这些人在十年之内一半瘐死;一部分发疯;一部分死于痨病;一部分自杀:其中有人绝食而死;有人用玻璃割破血管;有人上吊;有人自焚。
这一切老将军知道;这一切都是在他眼前发生的;但所有这些事都没有触动他的良心;就象雷击和洪水等天灾造成的苦难不会触动他的良心一样。这一切都是执行以皇帝名义发布的命令的结果。这些命令都非执行不可;因此考虑这类命令的后果是完全无意的。老将军也不让自己去考虑这些事;认为军人的爱国天职不容许他考虑;免得在执行时心慈手软。
老将军按照规定的职责;每星期到各监狱巡查一次;询问囚犯有什么要求。囚犯们向他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他都不动声色地听着;对他们的要求总是置之不理;认为这些要求都是非法的。
聂赫留朵夫坐车来到老将军寓所;塔楼上的自鸣钟正用尖细的钟声奏出《荣耀归于上帝》的乐曲;然后敲了两下。聂赫留朵夫听着这钟声;不禁回想起十二月党人的笔记;其中谈到这种每小时响一次的可爱音乐怎样打动终身囚徒的心。聂赫留朵夫来到的时候;老将军正坐在阴暗的会客室里;挨着一张嵌花小桌;跟一个年轻人一起在纸上转动一个小碟。那年轻人是他一个部下的弟弟;是个画家。画家潮润的细弱手指嵌在老将军皮肤发皱。瘦骨嶙峋的僵硬手指中。这两只合在一起的手一起按住一个倒扣的茶碟;茶碟在那张写有全部字母的纸上转动。那个茶碟正在解答将军的问题:人死后灵魂怎样才能相互认识?
勤务兵拿着聂赫留朵夫名片进来的时候;贞德的灵魂正在通过茶碟说话。贞德的灵魂刚用一个个字母拼成的字句说:〃他们相互认识是。。。。。。〃这几个字刚记下来。勤务兵一进来;茶碟刚拼完〃通过〃两字;正在滑来滑去转动。茶碟所以这样游移不定;老将军认为是由于下一个字应该是〃清〃;也就是贞德要说;人的灵魂只有通过清除一切尘世杂念;相互才能认识。画家却认为下一个字应该是〃灵〃;即贞德的灵魂将说;他们相互认识是通过灵魂本身发出的光。老将军阴郁地拧紧两条浓密的白眉毛;盯住茶碟上面的两只手;拚命把茶碟往拼成〃清〃的字母上推;但却以为那是茶碟自己在移动。脸色苍白的年轻画家则把稀疏的头发撩到耳朵后面;一双暗淡无神的浅蓝眼睛瞧着会客室里阴暗的角落;神经质地动着嘴唇;努力把茶碟往拼成〃灵〃的字母那里推。老将军因为手头的事被打断而皱起眉头;沉默了一会儿;接过名片;戴上夹鼻眼镜;因为他的粗腰作痛哼了一声;他站起来;挺直高大的身躯;揉揉发麻的手指。
〃请他到书房里去。〃
〃大人;您让我一个人来弄完他吧。〃画家站起来说。〃我觉得灵魂还在这儿。〃
〃好的;您把它弄完吧。〃老将军果断而严厉地说;迈开僵直的腿;刚毅而均匀地大步朝书房走去。〃欢迎;欢迎!〃将军用粗糙的声音亲切地对聂赫留朵夫说;指指写字台旁那张圈椅请他坐。〃到彼得堡好长时间了吗?〃
聂赫留朵夫说来了没多久。
〃令堂大人;公爵夫人身体好吗?〃
〃妈妈已经过世了。〃
〃对不起;真没想到;太遗憾了。儿子对我说他遇见过您了。〃
将军的儿子象父亲一样官运亨通。他在军事学院毕业后;就进侦察局工作;并为这个差事洋洋得意。管理暗探是他的工作。
〃是啊;我跟令尊同过事。我们是老朋友;又是老同事。怎么样;您在担任什么差事吗?〃
〃不;我没有担任什么差事。〃
将军不以为然地低下头去。
〃我有事要麻烦您;将军。〃聂赫留朵夫说。
〃太—好了。什么事我能为您效劳哇?〃
〃如果我拜托您的事不得当;那就请您原谅。但这件事我不得不来麻烦您。〃
〃什么事啊?〃
〃您这儿关着一个叫古尔凯维奇的人。他的母亲要求探望他;或者至少能把一些书转交给他。〃
将军听到聂赫留朵夫的话;既没有表示高兴;也没有表示不高兴;只是侧着头;眯缝着眼睛;仿佛在考虑似的。其实他根本不在思考;对聂赫留朵夫的问题也毫无兴趣;因为他心里明白他将照章回答。他只是在闭目养神;根本没想什么。
〃这件事;老实说;我做不了主。〃他歇了一会儿说。〃探监的问题;最高当局有批准的法令明确规定;凡是法令许可的;可以同意。至于书籍;我们这儿有个图书馆;凡是许可的书;都可以借给他们看。〃
〃是的;不过他需要学术性的书籍;他要研究学问。〃
〃您别相信他们那一套。〃将军沉吟了一会儿;说。〃他们根本不是要研究学问。他们只是无事生非罢了。〃
〃不过;他们处境是这么艰难的;总得有些活动消磨消磨时间哪。〃聂赫留朵夫说。
〃他们老是诉苦。〃将军说。〃我们可知道他们。〃他谈到他们就象谈到一群品质恶劣的特殊的人。〃其实这里给他们提供的条件很舒服;这在监狱里是少见的。〃将军继续说。
他仿佛要证实自己的话;就详详细细列举为囚犯提供的各项舒服条件;仿佛他们的宗旨就是为囚犯安排舒适的居留地。
〃以前确实相当艰苦;但现在他们在这儿得到最好的照顾。他们经常吃三道菜;而且总是有肉吃:不是牛排就是肉饼。每逢礼拜天还要添一道菜;就是甜点心。啊;上帝保佑;但愿每个俄国人都能吃到这样的伙食!〃
将军也象一切老年人那样;一旦遇到他要强调的事;总会唠唠叨叨讲上好几遍。此刻他只不过想证明;那些囚犯都是贪得无厌;不知感恩的。
〃我们给他们提供宗教书籍;还有旧杂志。在我们图书馆里合适的书有的是;可是难得去翻阅。开头他们似乎还感兴趣;后来新书倒有一半书页都没有裁开;旧书更没有人问津。我们还做过试验。〃将军似笑非笑地说;〃故意在书里夹上一些纸片。结果那些纸片都原封不动夹在里面。再有;这里也不禁止他们写字。〃将军继续说。〃发给他们石板;发给他们石笔;他们尽可以写写字消遣消遣。而且可以擦掉再写。可他们也不写。不;他们很快就完全安定下来了。只是开头有点烦躁;后来甚至会慢慢发胖;变得十分安静。〃将军说;根本没想到他的话其实是多么残酷。
聂赫留朵夫听着他那沙哑苍老的声音;瞧瞧他那僵直的手脚和白眉毛下暗淡无神的眼睛;又瞧瞧他那被军服直领撑住的皮肉松弛的光颧骨;以及他特别引以为荣的白十字章…那是因为极端残酷和血腥屠杀而获得的;…心里明白;反驳他或者揭穿他这话的实质;都是多余的。但他还是强自镇定;又问到另一个案子;打听囚犯舒斯托娃的情况;还说他今天得到消息;上面已下令要释放她了。
〃舒斯托娃吗?舒斯托娃。。。。。。我记不住所有犯人的名字。因为人数太多。〃他说;显然责怪犯罪的人数太多。他打了打铃;吩咐把办事员叫来。
将军趁办事员还没有来;就劝告聂赫留朵夫担任些差事;说什么凡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