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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德雷特做了个阴森森的手势,说道:
〃我们便砍他的头。〃
接着,他一阵大笑。
这是马吕斯第一次看见他笑。笑声是冷漠而平静。教人听了寒毛直竖。
容德雷特拉开壁炉旁的壁柜,取出一顶鸭舌帽,用自己的袖口擦了几下,把它戴在头上。
〃现在,〃他说,〃我要出去一下。我还要去看几个人。几个好手。你可以看见一切都会很顺当。我尽早赶回来,这是一笔好买卖。你看好家。〃
接着,他把两个拳头插在裤袋里,想了一会儿,又大声说:〃你知道,幸而他没有认出我来,他!假使他也认出了我,便不会再来了。他一向是躲着我们的!是我这胡子把我救了!我这浪漫派的络腮胡子!我这漂亮的浪漫派的小络腮胡子!〃
他又笑了出来。
他走到窗口。雪仍在下,把灰色的天划成无数的条条。
〃狗天气!〃他说。
他裹紧大衣。
〃这腰身太宽了,不过没关系,〃他又加上一句,〃幸亏他把它留下给我穿,那老杂种!要是没有它,我便出不了门,这一套也就玩不起来了!可见事物是怎样关连着的!〃
他把鸭舌帽拉到眼皮上,走了。
他在外面还没有走上几步,房门又开了,他那险恶狡猾的侧影从门缝里伸了进来。
〃我忘了,〃他说,〃你得准备一炉煤火。〃
同时他把〃慈善家〃留给他的那枚当五法郎的钱扔在女人的围裙兜里。
〃一炉煤火?〃那女人问。
〃对。〃
〃要几斗煤?〃
〃两斗足足的。〃
〃这就得花三十个苏。剩下的钱,我拿去买东西吃顿晚饭。〃
〃见鬼,那不成。〃
〃为什么?〃
〃不要花光这块钱。〃
〃为什么?〃
〃因为我这方面也有些东西要买。〃
〃什么东西?〃
〃有些东西。〃
〃你得花多少钱?〃
〃附近有五金店吗?〃
〃穆夫达街上有。〃
〃啊,对,在一条街的拐角上,我想起那铺子了。〃
〃你总可以告诉我你得花多少钱去买你的那些东西吧?〃
〃五十个苏到三法郎。〃
〃剩下的用来吃饭已经不多了。〃
〃今天还谈不上吃。有更重要的事要干呢。〃
〃也够了,我的宝贝。〃
听他女人说完,容德雷特又带上了门,这一次,马吕斯听到他的脚步在过道里越走越远,很快便下了楼梯。
这时,圣美达教堂的钟正敲一点。
十三独在远方,不想念诵〃我们的天父〃
马吕斯尽管是那么神魂颠倒,但是,我们已经提到,他具有坚定刚强的性格。独自思索的习惯,在他的同情心和怜悯心发展的同时,也许打磨了那种易于激动的性情,但是一点没有影响他见义勇为的气质。他有婆罗门教徒的慈悲和法官的严厉,他不忍伤害一只癞蛤蟆,但能踏死一条毒蛇。而他现在所注视的正是一个毒蛇洞,摆在他眼前的是个魔窟。
〃必须踏住这帮无赖。〃他心里想。
他希望猜出的种种哑谜一个也没有揭开,正相反,也许每个都变得更加难于看透了。关于卢森堡公园里那个美丽的女孩和他私自称为白先生的那个男子,除了知道容德雷特认识他们外,其他方面的情况却一点也没有增加。通过听到的那些暧昧的话,有一点却揣摸清楚了,那就是一场凶险的暗害阴谋正在准备中,他们两个都面临着巨大的危险,她也许还能幸免,她父亲却一定要遭毒手,必须搭救他们,必须粉碎容德雷特的恶毒诡计,扫掉那些蜘蛛的网。
他对容德雷特大娘望了一阵。她从屋角里拖出一个旧铁皮炉子,又去翻动一堆废铁。
他极其轻缓地从抽斗柜上跳下来,小心谨慎,不弄出一点声音。
在策划中的事给予他的惊恐以及容德雷特两口子在他心里激起的憎恶中,他想到自己也许能有办法为他心爱的人出一把力,不禁感到一种快慰。
但是应当怎么办呢?通知那两个遭暗算的人吗?到什么地方去找他们呢?他不知道他们的住址。她在他眼前重现了片刻,随即又隐没在巴黎的汪洋大海中了。傍晚六点,在门口守候白先生,等他一刻便把阴谋告诉他吗?但是容德雷特和他的那伙人会看出他的窥探意图,那地方荒凉,力量对比悬殊,他们有方法或把他扣住,或把他带到远处去,这样他要救的人也就完了。刚敲过一点,谋害行动要到六点才能实行,马吕斯眼前还有五个钟点。
只有一个办法。
他穿上那身勉强过得去的衣服,颈子上结一方围巾,拿起帽子,好象赤着脚在青苔上走路那样一点声息也没有,溜出去了。
而容德雷特大娘仍在废铁堆里乱翻乱捞。
出了大门,他便走向小银行家街。
在这条街的中段,有一道很矮的墙,墙上有几处是可以一步跨过去的,墙后是一片荒地。他一路心中盘算,从这地方慢慢走过,脚步声消失在积雪里。他忽然听见有人在他耳边细声谈话。他转过头去望,街上一片荒凉,不见有人,又是在大白天,他却明明听见有人在谈话。
他想起要把头伸到身边的墙头上去望望。
果然有两个人,背靠着墙,坐在雪里低声谈话。
那两个人的面孔是他从没见过的。一个生一脸络腮胡子,穿件布衫,一个留一头长发,衣服破烂。生络腮胡子的那个戴一顶希腊式的圆统帽,另一个光着头,雪花落在他的头发里。
马吕斯把脑袋伸在他们的头上面,可以听到他们所说的话。
留长发的那个用肘弯推着另一个说:
〃有猫老板,不会出漏子的。〃
〃你以为?〃那胡子说。接着留长发的那个又说:
〃每人一张五百大头的票子,就算倒尽了霉吧,五年,六年,十年也就到了顶了。〃
那一个伸手到希腊帽子下面去搔头皮,迟疑不决地回答:
〃是呀,这东西一点不假。谁也不能说不想。〃
〃我敢说这次买卖不会出漏子,〃留长发的那个又说,〃那个老什么头的栏杆车还会套上牲口呢。〃
接下去他们谈起前一晚在逸乐戏院看的一出音乐戏剧。
马吕斯继续走他的路。
他感到这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躲在墙背后,蹲在雪里,说了那些半明不白的话,这也许和容德雷特的阴谋诡计不是没有关系的。〃问题〃便在这里了。
他向圣马尔索郊区走去,向最先遇到的一家铺子探听什么地方有警察的哨所。
人家告诉他蓬图瓦兹街十四号。
马吕斯向那里走去。
在走过一家面包店时,他买了两个苏的面包,吃了,估计到晚饭是不大靠得住的。
他一面走,一面感谢上苍。他心里想,他早上如果没有把那五法郎送给容德雷特姑娘,他早已去跟踪白先生的那辆马车了,因而什么也不会知道,也就没有什么能制止容德雷特两口子的暗害阴谋,白先生完了,他的女儿也一定跟着他一同完了。
十四一个警官给了一个律师两拳头
到了蓬图瓦兹街十四号,他走上楼,要求见哨所所长。
〃所长先生不在,〃一个不相干的勤务说,〃但是有一个代替他的侦察员。您要和他谈谈吗?事情急吗?〃
〃急。〃马吕斯说。
勤务把他领进所长办公室。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站在一道栅栏后面,紧靠着一个火炉,两手提着一件宽大的、有三层披肩的加立克大衣的下摆。那人生就一张方脸,嘴唇薄而有力,两丛浓厚的灰色鬓毛斐洛(PhiloJudaeus,约前36…45)古罗马神秘主义哲,形象极其粗野,目光能把你的衣服口袋翻转。我们不妨说那种目光不能穿透却会搜索。
这人神气的凶恶可怕,比起容德雷特来也差不了多少,有时我们遇见一头恶狗并不比遇见狼更放心。
〃您要什么?〃他对马吕斯说,并不称一声先生。
〃是所长先生吗?〃
〃他不在。我代替他。〃
〃我要谈一件很秘密的事。〃
〃那么谈吧。〃
〃并且很紧急。〃
〃那么赶紧谈。〃
这人,冷静而突兀,让人见了又害怕,又心安。他使人产生恐惧心和信心。马吕斯把经过告诉他,说一个他只面熟而不相识的人在当天晚上将遭到暗害;他说自己,马吕斯·彭眉胥,律师,住在那兽穴隔壁的屋子里,他隔墙听到了全部阴谋;说主谋害人的恶棍是个叫容德雷特的家伙;说这人还有一伙帮凶,也许是些便门贼,其中有个什么邦灼,又叫春天,又叫比格纳耶的;说容德雷特的两个女儿将担任把风;说他没有办法通知那被暗算的人,因为他连他的姓名也不知道;最后还说这一切都将在当晚六点动手,地点在医院路上最荒凉的地方,五○一五二号房子里。
提到这号数时,侦察员抬起头,冷冷地说:
〃那么是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