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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山伯爵-第2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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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退出房间。咖啡杯都已备好,而且还有一只灰缸,是为阿尔贝特设的。基督山和海黛便按照阿拉伯人的方式喝起阿拉伯饮料,也就是不加糖。海黛用她那纤纤细手端起瓷杯,带着天真的愉快举到她的嘴边,象个小孩子吃到喝到某种她喜欢的东西似的。这时两个女人每人端着一只茶盘进来,茶盘里放着冰块和果子露,他们把茶盘放在两只特制的小桌子上。

“我亲爱的主人,还有您,夫人,”阿尔贝用意大利语说,请别见怪我这副傻头傻脑的样子。我简直是糊涂了。我身处巴黎市中心,就在刚才,我还听到公共马车的哗哗声和卖柠檬水的小贩铃铛的响声,可这会儿我觉得我如同突然被送到了东方——并不是我见到过的东方,而是我在梦中想象出来的东方。噢,夫人,如果我能说希腊语,那么您的谈话,加上我身边这种仙境般的环境,就可以让我度过终生永不忘记的一夜了。”

“我可以用意大利语和您谈话,阁下,”海黛平静地说,“如果您喜欢东方,我可以尽量让您在这儿找到东方的气息。”

“我跟她谈些什么呢?”阿尔贝小声对基督山说。

“随便什么都行。您可以跟她谈她的祖国和她幼时的回忆,或者,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谈谈罗马、那不勒斯或佛罗伦萨。”

“噢!”阿尔贝说,“跟一个希腊人谈巴黎人的话题未免太没意思了,我还是跟她谈谈东方的情况吧。”

“那么请谈吧,您要谈的这个话题,最合她的口味不过了。”

阿尔贝转向海黛。“您几岁的时候离开希腊的,夫人?”他问。

“我离开希腊的时候只有五岁。”海黛回答。

“您还有点关于您的祖国的记忆吗?”

“在我闭上眼睛冥想的时候,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切,灵魂跟肉体一样也有它的视觉器官;肉眼看到的东西有时会遗忘,而灵魂见过的东西则是永远牢记的。”

“您对于往事的回忆能追溯到多久呢?”

“我刚能走路的时候,我的母亲——她的名字叫凡瑟丽姬,那就是‘忠贞’的意思,”这位年轻女郎自豪地昂起头说——“我的母亲,携着我的手,先把我们所有的钱都倒进钱袋里,戴上面纱,然后出去为囚犯募捐,一路走,一路说,‘谁施舍钱给穷人,就等于还债给主,’在我们的钱袋装满的时候,我们就回到宫里,对我父亲只字不提,派人送到修道院,发放给囚犯。”

“您那时候几岁?”

“我那时三岁。”海黛说。

“那么您在三岁的时候,就把当时那么多事情记住了吗?”

阿尔贝说。

“都记得。”

“伯爵,”阿尔贝小声对基督山说,“请允许夫人把她的身世给我讲一些听,您不许我向她提起家父的名字,可也许她在追忆往事的过程中,会不自觉地提到他,如果我们的姓能从两片这么美丽的嘴唇里说出来,您绝对想象不到我会多么的高兴。”

基督山转向海黛,脸上以一种提醒她格外小心的表情,用希腊语说:“把你父亲的遭遇告诉我们,但不要说出那个出卖你们的人的名字,也不要讲他出卖你们的经过。”

“您在跟她说什么?”马尔塞夫小声说。

“我又提醒了她一次,说您是一位朋友,对您她不必隐讳什么事情。”

“那么,”阿尔贝说,“为了囚犯的福利而作这种虔敬的巡礼是您记忆中的第一件事情了,其次又是什么呢?”

“噢,回忆起这些就好象是昨天的事情一样,我记得我坐在一个湖边无花果树的树荫下,颤动的枝叶,倒映在水里,象是照在一面镜子上似的。在一棵最古老和枝叶最茂盛的大树下面,坐着我父亲,斜靠在枕垫上,我的母亲坐在他的脚边,而淘气的我则玩弄着他那飘垂到胸前的白胡须,或者挂在他腰带上的那把镶着钻石的弯刀和刀柄。不时有个阿尔巴尼亚人走到他跟前来,对他说些什么,我对那些事情并不留意,而他总是用相同的口吻回答一个‘杀’字或‘赦’字。”

“这不是在演戏,也不是在讲小说,”阿尔贝说,“可我却从一个年轻姑娘的嘴里听到这些事情,实在是奇妙极了。您的眼睛既然习惯了那种神奇的景象,那么您对于法国的印象又怎么样呢?”

“我觉着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地方,”海黛说,“而我所看到的法国是它的本来面目,因为我是用一个成年女子的眼睛来看它的。而我的祖国,我却只能从我那幼稚的记忆里所产生的印象来判断它,好象它老是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氛围中,有时灿烂辉煌,有时阴森惨淡,那得看我的眼睛望的是我那美丽的故乡、还是我受苦遭难的地方了。”

“这么年轻!您对于痛苦,难道除了知道它的概念以外,就已经可以知道它的含义了吗?”阿尔贝说,无法自制地接受了庸俗的见解。

海黛把她的眼睛转向基督山,伯爵几乎难以觉察地叹息了一声,轻轻地说:“讲下去。”

“幼年时的记忆,在脑子里的印象是最深刻的,除了我刚才向您说到的那件往事以外,我幼时的回忆就都是伤心的了。”

“说吧,请说吧,夫人!”阿尔贝说,“我向您保证,倾听您述说。”

海黛抑郁地微笑了一下,回答了他这句话。“那么您希望我继续叙述我其他那些往事吗?”她说。

“我恳求您这么做。”阿尔贝回答。

“那好!我刚刚四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突然让我的母亲惊醒了。我们那时住在亚尼纳的宫殿里。她把我从睡床上抓起来,我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我见到她哭,我就跟着大哭起来。‘别出声,孩子!’她说。在其他时候,不管妈妈怎样疼爱或恐吓,我总是要任着一股孩子气哭个够,把我的悲伤或者怒气发泄完了才肯罢休。但这一次,我从母亲的声音里听出如此强烈的恐怖感,以致我立刻就不哭了。她抱着我急忙地走开。我到那时才看到我们正从一座宽大的楼梯往下走。在我们的前面,是我母亲的所有佣人,背着箱子、包裹、首饰、珠宝和成袋子的金币,都仓皇着从那座楼梯上奔下去。跟在女人的后面来了一队二十个卫兵,都拿着长枪和手枪,穿着希腊建国以来你们在法国早就知道的那种服装。您可以想象得到,一定是发生了某种可怕的、不幸的事情了,”海黛摇摇头,仅仅回想到那幕情景,她的脸色就变得苍白起来。“在这一大队的奴隶和妇女之中,只有一半还是清醒的——至少我看起来是这样,因为我自己都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楼梯的墙壁上东一个西一个地映出巨大的影子,在松枝火把跳动的火光里跃动着,好象一直跳到上面那个穹形的屋顶。

“‘快!’走廊一头儿有一个声音说。这个声音让每一个人都对它低下了头,就象风吹过一片平原,使田里的麦子都低下头来一样,至于我,我听到了这个声音也发起抖来。这是我父亲的声音。他亲自殿后,身上穿着华丽的长袍,手里握着你们皇帝送给他的那支马枪。他用手扶着他心爱宠臣西立姆的肩膀,赶着我们这些人在他前面走,象一个牧童赶着他那散乱的羊群一样。我父亲是欧洲大名鼎鼎的人物,”海黛昂着头说,“大家都知道亚尼纳总督阿里·铁贝林,土耳其人一看见他就要发抖。”

这几句话的语气简直自豪和庄严得无以形容,阿尔贝听了不知为何竟吓了一跳;他仿佛觉着在海黛那一对明亮的眼睛里,有某种非常阴森可怖的表情;阿里·铁贝林那次惨死在欧洲曾经轰动一时,而她此时象是一个招魂的女巫,把那个血淋淋的鬼魂又呼唤了出来。

“没有多长时间,海黛说,“我们就不再往前去,发觉已经走到一个湖边。我的母亲把我紧紧地搂在她气喘喘的胸怀里。不远处,我看到了我的父亲,他正焦急地环顾。湖岸上有四阶大理石的台级通到水边,台级下面有一只小船浮在水面上。从我们站着的地方望过去,我可以看见湖的中央有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那就是我们要去的那个水寨。这个水寨在我看来好象相当远,也许是因为晚上天黑,什么东西都看不太清楚。我们踏上那只小船。我记得很清楚,桨打在水里,一点声啊都没有,在我侧身去寻找原因的时候,我才看到桨上包着我们的卫兵的腰带。除了船夫以外,船上只有女人、我的父亲、母亲、西立姆和我。卫兵仍然留在湖边,准备掩护我们撤退。他们跪在大理石台阶最下面的那一级上,以便遇到追击的时候,可以把另外三级当作防御工事。我们的船顺风飞驰。‘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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