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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他不再用砒霜浇灌他的椰菜了,而是用一种盐性的溶液来浇灌,其中含有马钱素,就是学名为番木鳖碱精的那种东西。现在,那椰菜表面看来是毫无病态的了,而那兔子也一点儿不怀疑了,可是五分钟以后,那只兔子还是死了。鸡啄食了兔子,第二天也死了,我们暂时成了兀鹰剖开了那只鸡,这次,一切特殊的病症都不见了,只见到一些普通的病症。任何器官都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变化。只是在神经系统中呈示出一种兴奋的现象,那是一种脑充血。那只鸡不是被毒死的,它是中风死的。鸡中风我相信这是一种很稀奇的病,但中风这种病在人身上发病却非常普遍的。”
维尔福夫人似乎愈来愈陷入了沉思。“幸亏,”她说道,“这种东西只有药物学家才能配制,否则的话,真的,世界上这一半人可要把那一半的人都毒死啦。”
“药物学家或对药物学感兴趣的人都可以配制。”基督山随随便便地说道。
“可是,”维尔福夫人说道,她在做拚命的挣扎,想摆脱她心里的某种念头,“不论手段多么高明,犯罪总是犯罪,即使能避免人类的查究,也逃不过上帝的眼睛。在良心这个问题上,东方人比我们强,他们很有远见地在他们的信仰里取消了地狱,那可是和我们不同的地方。”
“真的,夫人,象您这样思想纯洁的人,一定会产生这种迟疑但这种迟疑很容易屈服于坚强的理智。您知道,卢梭曾说过:‘一万五千里之外伸一伸手指尖,满大人就被杀死了,’这句怪话最能表明人类思想上丑恶的一面。人的一生就是在做这种事情上消磨掉的,老是想着这种事,他的智力就在这些梦想中干涸了。您找不到多少人会残忍地把一把小刀刺进一个同类人的心脏里,或是为了要把他从地球上抹掉,而使用我们刚才所谈到的那种大量的砒霜。这种事的确是超出常规之外的——是由于怪癖或愚蠢。要做这种事,血温一定会高到三十六度,而脉搏至少也要到每分钟九十次,情绪也会因此兴奋得超出一般的限度。但假如,象我们在语言学上所下的功夫因此那样,把那两个字换成字面比较温和的同义词,你只是‘除掉’了一个人,假如你不是犯卑鄙的暗杀罪而只是除掉一个挡在你前进的路上的人,不必用暴力,不必心惊肉跳,不会产生痛苦,使牺牲者大受折磨,假如不发生流血,没有呻吟,没有痉挛般的挣扎,总之,没有那种立刻发生的可怕的情形,那么,你就可以逃脱人类的法律的制裁,因为法律只对你说:‘不要扰乱社会!’这种事情,在东方各国就是这样的,那儿的人天性庄重冷静,在考虑一件事的重要性的时候,他们对于时间是不去注意的。”
“可是良心上还是痛苦的呀!”维尔福夫人用一种激动的声音说道,胸门里虽闷着一口气,但却喘不上来。
“是的,”基督山答道,“是的,幸亏还有良心,要是没有了它的话,我们将痛苦到什么地步呀!在每一个需要努力的行动之后,总是良心来教了我们,它给我们提供了一千个可以自慰自解的理由,而对于这些理由,唯一的裁判者就是我们自己。但是,不论这些理由对于催人安眠能产生多妙的作用,到了法庭面前却很少能救我们的性命。譬如说,理查三世在害死了爱德华四世的两个孩子以后,他的良心就对他起了极妙的作用。的确,他可以如是说:‘这两个孩子是一个残忍嗜杀成性的国王生的,他们已遗传了他们的父亲的恶习,这一点,只有我能够从他们幼年的习性上觉察出来,而我要促使英国人民得到更大的幸福,这两个孩子就成了我前进道路上的障碍,因为他们无疑会伤害英国人民的。’当麦克白斯夫人为她的儿子——不管莎士比亚怎么说,那决不是为她的丈夫——设法弄到一个王位的时候,也正是她的良心安慰了她。啊,母爱是一个大美德,一个强烈的动机,它是如此的强烈,以致于它可以使人做出许多事情来而心中却能坦然无愧,所以在邓肯死后,麦克白斯夫人失去了良心的慰藉,就万分痛苦了。”
这一番话,伯爵是以他那特有的讽刺而又很真率的口吻讲出来的,维尔福夫人贪婪地倾听着这些令人胆寒的格言和可怕的怪论。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说道:“您知不知道,伯爵阁下,您是一个非常可怕的辩论家,而且是戴着一副多少有点不协调的眼镜来观察这个世界的?那么,这是否因为您是从蒸馏器和坩埚上来研究人类的呢?因为您总是正确的,您的确是一个伟大的药物学家,您用来医治我儿子的那种仙丹几乎是立刻就把他救活了过来”
“噢,别信任那种药,夫人。那种药一滴足可救活一个垂死的孩子,但三滴就会使血液冲进他的肺里,使胸部发生最猛烈的牵动,而六滴就会中止他的呼吸,产生比他原先更严重的晕厥,倘若一滴就会断送了他的性命,您还记得吧,夫人,当他那样轻率地去摆弄那些药瓶的时候,我是怎样突然地把他拖开了的。”
“那么,它真是这样可怕的一种毒药吗?”
“噢,不!首先,我们得同意:毒药这两个字是不存在的,因为最毒的毒药在制造的时候,原也是当药物来用的,只要能按照它正确的用法行事,它就是一种有益的良药。”
“那么它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呢?”——是我的朋友,给那位可敬的阿特尔蒙神甫所配制的一种妙药,其用法也是他教给我的。”
“噢,”维尔福夫人说道,“它一定是一种妙极了的镇静剂吧。”
“其效力是完全靠得住的,夫人,这您也是见过的了,”伯爵答道,“我常常用它,但用得极其小心,当然,这一点是值得注意的。”他微笑着加上了最后这一句话。
“那是肯定的。”维尔福夫人以同样的口吻回答说。“至于我,我很神经质,又容易晕眩,我深怕有一天会晕过去闷死,我倒很想请阿特尔蒙医生替我发明一种可以使我呼吸自由流畅,镇定神经的药。但这种东西在法国既然难以找到,而您那位神甫也不见得肯为了我而到巴黎来跑一趟,所以目前我只继续用泼兰克先生的镇定剂了。薄荷精和霍夫曼药水也是我爱用的药。这几支就是特地为我配制的药锭,它们的药性都是加倍强烈的。”
基督山打开了那年轻妇人递给他的那只玳瑁盒子,嗅了嗅那些药锭的气味,脸上的神态表明他虽是一个业余药剂师,却完全了解这些药的成份。“它们的确很精致,”他说道,“只是它们必需要吞下去才能奏效,而一个快要晕倒的人,却常常无法做到这一步,所以我还是宁愿用我自己的那种特效药。”
“当然罗,我也想用那种药,因为我已经见过它的神奇功效了。但那当然是一种秘密,我决不会这样冒失地向您要来用的。”
“可我,”基督山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我却很愿意把它送给你。”
“噢,阁下!”
“只是要记住一点:量少才是良药,量大便成了毒药。一滴可以救命,这是您亲眼目睹过的,五六滴却不可避免地会致人死地,尤其可怕的是,如果把它倒在一杯酒里,它是丝毫不会影响酒的气味的。我不再多说了,夫人,这真象是我在劝您了。”
时钟敲六点半了,仆人进来通报说有一位太太来访。她是维尔福夫人的一位朋友,是来和她一起吃饭的。
“假如我曾有幸见过您三四次了,伯爵阁下,而不只是第二次,”维尔福夫人说道,“假如我有幸成了您的朋友,而不仅仅只是受您的恩惠,那我一定要坚持留您吃饭,而不致使我自己第一次开口就遭到拒绝。”
“万分感谢,夫人,”基督山答道,“但我有一个不能失信的约会:我答应要陪一位相识的希腊公主到皇家戏院去,她从来没看过你们那种富丽堂皇的歌剧,要我陪她去见识一下。”
“那么,再会了,先生,别忘了我的药方。”
“啊,说实话,夫人,要忘掉那个药方,我就必须先得忘掉我和您这整个一小时的谈话,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基督山鞠了一躬,离开了那座房子。维尔福夫人却依旧沉浸在思索里。“他这个人真是奇怪极了,”她说道,“依我看,他本人就是他所说的那个阿特尔蒙。”
对于基督山来说,这一场谈话的结果已超出了他最高的希望。
“好得很!”他在回去的路上说话,“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壤,我确信种子不会撒到荒地上的。”第二天早晨,他信守诺言,把对方想要的药方送了过去。
(第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