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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睡的时候一剑也小小睡了一会儿,可没多久便让恶梦惊醒了。天蒙蒙地还没亮,一剑就着微弱的光检视了一下自己的双脚,鞋子磨破了,从里头渗出血来,和着沙尘稻草,让一剑看了拧了下眉。
原来是这样,难怪会觉得脚不好使,走路也快不起来。
然而不能再耽搁了,要赶紧回去见爹娘,替娃娃请大夫看病,一剑打定主意后,抱着娃娃运起轻功又往兰州方向急奔而去。
一剑年少,功夫不到家,路途中几次都差点让陆家派来的人给截到,幸好出奉城后多荒山峻岭,他满山跑地又躲又藏,一一避开那些人。
经过几日惊险折腾,眼看家快到了,怀里的娃娃却越来越不好,闭着眼病厌厌地,最后竟是连哭都不会哭了。
一剑一急,大眼睛里清泪落下,一路闪避追兵,逃回兰州西大街上的延陵府。
「开门──开门──」一剑用力扣着门环,心里只急着要见爹娘,完全没发觉街上有几辆不属于自家的鸾车停在粉墙旁。
门迅速地被打开,家中两名老仆立即走出,面上皆是担心的神情。「少爷,你终于回来了。」
「福伯、旺伯,马上去请大夫。爹娘在哪?带俺进去。」一剑脸上尽是慌乱。
福伯旺伯接到小主子的命令,立刻往外头跑去,两把老骨头跑得喀啦喀啦响,却在见到地上染血的脚印时吓了一跳。随着那印子远望过去,发觉竟是一剑所留下,一剑每踏一步,便在地上留下夹杂泥沙稻草的红褐血渍,看得他们两老心肝一颤,红着眼赶紧找大夫去。
一剑一到大厅,便听见父亲声如洪钟的斥吼:「畜生,给我跪下!」
堂上站著名身形壮硕、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男子穿着件暗红布袍,面方如田,目光如炬,眼里两道目光射了过来,钉在一剑身上。
「爹!」一剑闻言不做多想,碰地声双膝落地跪在厅堂上。
他瞧见父亲那张脸已经涨成猪肝色,再瞧堂旁梨花椅上坐了个面容精致的陌生女子,心里又慌又乱,不知父亲为何动怒。
一剑急急说道:「爹,俺把你外孙……」突然想起已经回到家,不能再用那腔调讲话,一剑连忙改道:「爹,我把你的外孙带回来了,爹要怎么罚我都好,但求爹先让大夫看过这孩子……这孩子他……」
说着,一剑眼眶又红。「这孩子差点死在姐姐肚子里,现下脸色还青青的,不知活不活得了……」
正好整以暇拿着瓷盏喝茶的女子听见一剑的话,指尖一抖茶盖一颤,不慎叩响杯缘,但发出的声响过弱,堂上几乎没人听得见。
延陵家的主人延陵冀闻言怒斥道:「孽子,我没什么外孙!而你,你竟然那么大胆,跑去别人家里盗尸,这等丑事要传了出去,你让延陵家怎么在地方上立足?」
延陵冀大步跨来,大掌便往一剑脸上搧去,一剑被搧得头晕眼花鼻血直流,耳朵不停嗡嗡作响。
「把孩子还给陆家。」延陵冀愤哼了声,转身双手负于背后,压抑着怒气说道。
「爹,这孩子是你外孙!」一剑死死抱紧孩子不肯松手,眼眶泛红鼻头发酸。
「我说还给人家!」延陵冀再吼:「从他娘与我断绝父女关系嫁入陆家后,我便当没生过这个女儿了,又哪来外孙!」
一剑紧搂着怀中娃娃,咬着牙不敢相信自己向来敬重的父亲会说出这种话,他心里一口气堵着吐不出来,直直吼道:「俺不还!」
「畜生!」
「姐姐已经死在陆家了,姐姐的孩子若再回去陆家,肯定又会给害死。这娃娃原本就要死在姐姐肚子里,是俺和一叶发现,找大夫把他救出来的。爹,这是你唯一的孙子,你不能把他给人!」一剑字字铿锵有力,毫不畏惧父亲的权威。
延陵冀使了个眼色,周围的家丁便围了上来,几个抓住不停挣扎的一剑,几个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挖出小娃娃。
一剑愤怒地吼着:「不可以!」
娃娃被一大群人惊扰到,竟又细细哭了起来。那微弱的哭声在别人耳里算不了什么,可却让一剑听得心里直发痛。
「格老子的谁敢把俺的娃娃带走,老子就和他拼命!」一剑心里焦急,什么也不顾地大喊大叫拼命挣扎。
娃娃终究还是从一剑怀里被夺走了,一剑看着娃娃落入了陆家女人手里,觉得额边一跳,眼前一黑,几乎喘不过气来。
「教而不善!拖下去家法伺候,三十大板给我重重的打,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鲁莽行事,不将我这个爹放在眼里。」
一剑被拉了下去,就在人来人往的前庭上被压着,一板一板地打,一板一板地捱。他伤心地哭出声来,却不是哭身上的痛,不是哭板子落下的狠,而是害怕娃娃这么回去,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娃娃单边的脸上有个小窝窝,笑起来就会浮现,那个小窝窝,以后也看不见了。
一剑放声大哭,哭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
一剑从昏厥中醒来的时候,感觉臀上火辣辣地疼。动了一下,撕扯般的剧痛让他哀号出声,外头立即传来妹妹惊喜的呼喊:
「哥,你醒了吗?你醒了喊一声!」
「俺醒了。」一剑有气无力地回了句。
「哥你屁股还好吧,爹有没有把你屁股打烂掉?」一叶的声音带着哽咽。「俺想俺的屁股大概烂到开花了,娘替俺抹过药,但现在还是一阵一阵的疼。」
「爹打了妳几板?」一剑问。
「十板。」
「爹打了俺三十板啊……」一剑痛苦呻吟着:「不用问铁定也烂了,以前娘涂了药没多久就凉了,但现下仍是疼啊!」
「哥你好可怜,带姐姐回来这主意明明是俺出的,可爹却打你比打俺多。」
「因为俺是哥,妳是妹,俺要以身作则的,可是俺却带头让妳跟俺一起做坏事。」一剑闷闷地说。
坏事指的是盗尸,这等事情在江湖上是不被允许的,他害延陵家蒙羞了。
可那尸首是姐姐的,带姐姐回来这事上他和妹妹绝对没有错,爹打他们是因为他们盗尸,而不是因为他们带走姐姐的尸体,还把姐姐的孩子偷回来。
「俺想当弟弟不想当妹妹!」一叶也是闷闷地道。
「好,你当弟弟。」两个人屁股都受了重伤,这时一剑也不想和妹妹争什么。
他环视周围,发觉自己躺在柴房的木板床上,窗外阳光透了进来,洒在地上形成漂亮的光影。
屁股疼得厉害,娘没让他穿裤子,光溜溜地暴露着,对门的一叶大概也和他一样这般屁股朝天躺着,感觉有些好笑。但一想及从他怀里被抱离开的小娃娃,心里一疼,眼泪又掉了下来。
「一叶。」一剑问道:「你怎么回来的,姐姐的尸首呢?娘来给你上药的时候有没有说娃娃怎么了,是不是真的……真的被带回去了?」他哽咽了几下,而后哭出了声。
「哥你别哭啊,你一哭俺也想哭了!」一叶吸了吸鼻子。
「那俺不哭,你说。」一剑忍住眼泪。
「那天你走没多久俺和姐姐就被他们搜到了,陆家那个女人知道姐姐的孩子没死,逼着俺问你的下落,俺当然什么都不肯说,后来他们就把俺带回来。那女人真是贼坏的,居然说爹当初不认姐姐,姐姐生下的娃娃自然也没有俺们家的事,俺们两个又盗尸又偷了人家的孩子,绝对会被江湖上耻笑,还说爹教子不严教出了两个偷儿来,爹气得脸都发青,差点要把俺打死。后来还是娘跑出来求情,把俺领了进去,俺才只打十大板。可你就惨了,娘赶不及,让你三十大板都打全了。」
一叶越说越同情哥哥,她打十大板都这么痛了,哥哥打三十板铁定痛死,难怪会晕了两天。
「接下来呢?」一剑焦急询问。
「后来的事情娘不肯说,不过福伯旺伯带大夫来看俺时通通说了。他们说娘看起来柔柔弱弱大家闺秀的模样,没想那天见你被爹打晕过去,气得站出去对爹说:『女儿你不要,那便算了;她命苦嫁到陆家没享到福,我这娘也认了。可现下两个孩子好好的,你却一个个往死里打是怎么着?非得三个孩子相偕黄泉作伴,你才称心吗?』」一叶一口气讲一大段,那语气是得意洋洋的。
一叶续道:「跟着娘又转头对那个陆家大夫人说:『铁剑门是江湖上的名门大派,可竟是这么欺负手无寸铁的孩子!我外孙是两个孩子救回来的,这孩子的命,也是他们的。没听过救人反倒要偿命,这又算哪门子名门正派所为?我夫君狠心和女儿断绝关系,但我可没有。一花那孩子是我十月怀胎辛苦所生,如今在你们铁剑门里不明不白地死了,妳这般堂而皇之上门要公道,凭的是哪点理?』」
一叶讲得太喘,吸了口气又说道:「哥,你都不晓得福伯旺伯两人一搭一唱说相声似的,把娘那时候的神情动作演得活灵活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