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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潘老爷正翻看帐房的帐目,听得一人在外面吵吵。出去一看,却是备少爷的教师古译本。只见古译本气冲冲地走过来,脸上可笑地画着一只乌龟。
潘老爷忙问是怎么回事。
古译本气乎乎地说:“东翁瞧令郎干的好事,这私塾没法干了!”
潘老爷忙赔礼:“这孩子淘气,古先生还请担待些。”
“担待些?你看他在我脸上画了什么?”
潘老爷一看,也责怪:“这孩子也太淘气了!”
古译本拱手道:“东翁,我看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潘老爷知道备少爷的淘气名声远扬,不好再请教师,忙挽留:“古先生,回头我好好责罚他,还请先生留下来,至于束脩,每月再加一两银子吧。”
古译本脸色才有所缓和:“令郎淘气是淘气,不过也怪聪明的,多加打磨,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这时,备少爷却过来,喊:“让他走,让他走!”
潘老爷:“你这畜生,怎如此对待恩师,看我不好好责罚你!”
备少爷洋洋得意道:“要不是这老驴子上课睡觉,俺哪里能在他脸上画乌龟。”
古译本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又见潘老爷不开腔,只好恨恨地一跺脚:“罢罢罢,我实在没有本事教导令郎,我还是走吧。”只是原地跺脚发恨,却不走。
备少爷:“怎的还不走?难道要八抬大轿抬你出去?”
古译本脸上挂不住,对潘老爷拱手道:“就请潘老爷把这月束脩结了吧。”
潘老爷见教师这等委琐,哭笑不得,便叫他去帐房领银子,少不得再说两句冠冕堂皇的话。那古译本却没脸听这些,径直去帐房领了二十两银子,出了潘府。
这边,潘老爷少不得狠狠责罚了备少爷。一时请不着教师,让他到外面私塾去上学,又怕出了这府,更撒欢玩劣了。潘老爷便托京师的二舅给备少爷请了个严师李子书,心想京师师道威严,或许把备少爷管得住。
因备少爷淘气,原先陪他在私塾的几个少爷都另请了教师。备少爷一个人读书,颇觉闷得慌。这李子书却又威严无比,动不动就拍扳子打戒尺,备少爷淘气不得,便缠着潘老爷,要找个人陪着读书,潘老爷便寻思着找个小厮当书童,想来想去没有合适的。倒是太太说起管家严文业有个儿子严品,颇有几分机灵,又守礼,正好合适。
潘老爷便问:“那小厮有多大了?”
“约莫着十七、八吧。”
“太大了,内里女眷多,怕出入不方便。”
“有甚不方便处!书房和内堂隔着沐香苑呢,内里还有少爷们的房间,进里才是奶奶姑娘们。再说,大一些,懂点事,才不和备儿在一块儿疯闹,也让他早日收了玩心,学学四书五经是正事。”
潘老爷点点头,觉得有道理。过几天,严品果然便进了府。
这潘备赶走了古译本,不曾想来了个严师李子书,陪读的书童又是呆子似的的严品,觉得一点不好玩。这天,趁李子书上茅厕出恭,他拉着严品,说上沐香苑寻草来斗。
这严品也是一个不好读书的,于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上全不用心,倒是书房外沐香苑的花花草草吸引了他。潘府这些年从各地搜罗了奇花异石,堆砌在花园里,倒也闹哄哄一片。
两人就到沐香苑寻草。
斗了几回,备少爷都输了,不服气,说要寻着一颗韧劲好的草,一定要扳回一局。严品由他找去,在苑里细细地看花。
正赏玩间,却见那花丛中多了一对三寸金莲,严品不由得心里一动,抬头看了看,果然是潘金莲。十七、八岁的男子,正春情萌动,这严品自在百菊苑见着金莲,竟为她颇有几分痴迷,日思夜想着这妙人儿,就是上这潘府当书童,也是巴巴地期望着能时常瞄上金莲一眼。今日见着,那眼睛就移不开了,只定定地看着。
潘金莲今日也是趁云少爷午休,跑这沐春苑来描些花样,好绣几个荷包,却见一男子在内,就要回屋,不提防长裙被花坛边的玫瑰刺挂住,一扯,更挂得紧了。因有些风,只得用手护住裙摆,却无暇把玫瑰刺取开。偏那呆子定定地看着自己,潘金莲大窘。
严品待上前帮忙,却碍于礼仪,心里拿捏不定。眼见潘金莲满脸娇羞,小脸上急出了细细的汗珠,便欲上前,谁知一男子这时却从左近出来,只好站立不动。
那男子正是哲少爷,看见潘金莲的窘境,不假思索,上前拨开玫瑰花刺,不意食指被花刺刺了一下,哲少爷一激灵,偏又把金莲的长裙撕了一道口子。
金莲“啊”一声。
哲少爷懊丧:“这裙子撕坏了。”
潘金莲却关切地询问:“哲少爷,你的手。”
哲少爷见潘金莲不问裙子,却关心自己的手,有几分高兴:“这点小刺儿,算不了什么。”便拔刺儿。那刺儿甚小,哲少爷毛手毛脚,老半天拔不出。
潘金莲见他这样,便道:“哲少爷,还是奴婢帮你拔吧。”
哲少爷大喜,把手递给她。潘金莲细心地把哲少爷的手指呵在掌心,两只莹白的葱指轻轻地拈。哲少爷感受着潘金莲细细密密的呼吸,任潘金莲额前一缕发丝撩动自己的面庞,觉得一种细若游丝的柔情顺着指尖爬到了心里,一种和女人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人不由得怦然心动。
“呆子,发什么呆?我找到了牛尾草,不信这次斗不过你!”
哲少爷回头,才发现一个男子隔着花坛假山呆呆地望着这边,心想刚才自己的迷醉样子一定给这小子瞧在眼里了,不觉气恼,质问:“哪房的小厮,跑沐春苑来干什么?”
严品才回过神,慌忙行礼:“小人严品,是备少爷的书童。”
备少爷冲他哥哥做个鬼脸,对严品说:“休管他,咱们斗咱们的。”就要斗草,书房里却传来李子书的责骂,两人赶紧跑回书房。
哲少爷回头待要和金莲说几句体己,金莲却已将刺挑出,道了万福,匆匆回去换裙子。哲少爷只好悻悻地离开。
这一日,潘金莲上霞云阁去买胭脂水粉,半道上老觉得有人跟着,回头张望,却没有。在霞云阁,潘金莲正挑胭脂,又见门口有人探头探脑。她出去一瞧,那人闪避不及,却是前些日子在庄上撞了她的那老儿。
“咄,老儿只管看姑娘做甚?”
那老儿萎萎缩缩,吞吞吐吐。
潘金莲转身欲走,那老儿却在背后喊:“秀莲。”
潘金莲回头:“你认错人了,我不叫秀莲。”
那老儿喃喃自语:“是了,你不叫秀莲。”
潘金莲心下觉得这老儿忒怪,有几分可怜,便问:“秀莲是你什么人?可是走失了,你在这里着急?”
老儿道:“秀莲是我女儿,并没有走失,只不过老儿这一生是不能见她了。”
金莲:“既没有走失,可是嫁得远,不能得见?”
老儿道:“秀莲没有嫁人,只在左近,只是……”
金莲:“却怪!只是什么?”
老儿竟黯然泪下:“只是我跟那家主人签了卖身契,便不是自家女儿了。”
金莲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不觉对这老儿有些憎怒:“既是你卖了自家女儿,却不合该受骨肉分离之苦?当初贪图财帛,只如今痛哭流涕做什么!”
那老儿边抹泪边走,一边捶胸:“是了,是了,老儿合该遭天谴,亲手卖了女儿,娘子跳水淹死,儿子被人拐走,过继一个儿子偏又是个滥赌鬼,就是老儿这把骨头,也半截让牛头马面收了去。只如今见她有衣穿有饭吃饿不着冷不着便也宽慰了。”
潘金莲待不理他,却觉得他这最后一句话说得蹊跷,心下一震,莫不是……便叫住他:“那老伯,你且说说秀莲卖到哪一家,如今姓甚名谁。看你可怜,我就行个方便,帮你通知她,暗里相认,也好骨肉团圆。”
老儿道:“小女是打小卖出,其实我并不知道她被卖到了哪里。”
金莲:“这可怪了,难道你女儿是被别人拐卖?”
老儿:“那倒不是,女儿是我亲手卖出。”
金莲:“那你说不知道!”
老儿:“买我女儿的是村口的牛二,他只说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那一年黄河发涝,粮食颗粒无收,眼见一家四口坐以待毙,就要饿死,我一时糊涂,就在卖身契上摁了手印,心想把秀莲卖到大户人家,总算可以吃顿饱饭,不至于饿死。我娘子怪我太糊涂,说岂知牛二不是把秀莲卖到了青楼或其他肮脏之所,因此生我的气,丢下我父子,跳河自尽。未过几天,儿子在村口玩,又被拐卖。”
金莲唏嘘不已,心下却存疑虑:“我刚才明明听你说如今见她有衣穿有饭吃饿不着冷不着便也宽慰了,如是说,老伯已见着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