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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嗣宗夫妇也在饮酒;只是侯氏不住地支使仆人老何干这干那;而且没有一件事情让她满意。她那聒噪刺耳的嗓音;与喋喋不休;刻薄如刺的舌头搅扰了房中安乐的气氛。
“好兄弟;你猜什么样的人舌头上会长疔?”如意已经灌下多心一碗酒;她自己也吃了不少。“就是那种事事都觉得不如意;以为天下没有一个人对得起她的人'奇+书+网'。”她将一只手亲热地搭在多心的肩上;在多心耳边吃吃地笑道。
如意的这种举止;在大唐的土地上并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开元之后;年轻的皇上登基;给天下百姓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与乐观情绪;人世间的风气也为之一变;宽容与和乐成为人们生活的准则;所以;像如意这样一个没有出嫁的姑娘对比她年少的男孩表现得亲热;甚至有些放肆;通常是被当作一件赏心悦目的乐事来看。
卢嗣宗已经吃了许多酒;有些面酣耳热了;两只湿润的眼睛满含艳羡地盯在如意身上。
侯氏似是听到了如意的言语;她那薄如一线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满是恶意的眼风不住地瞟过来;她似是在握有数珠的手掌中画了些什么;然后用那只手在颈后作势一拧。
“哎呦。”如意用手按住后颈高叫一声。“一只虫子。”她的手掌心中果然多了一只黑黑的甲虫。
多心向卢宗嗣妇夫望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叶十朋在想;这侯氏如果到长安住在自己的管区;弄不好会是卢嗣宗败家的祸根。
门外飘来一阵药香;想必是老何在替他的主人熬药。
4
外面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雨水刷刷地打在破败的屋顶上;不由得让人心惊。这旧时的驿站毕竟老迈了;到处都在漏雨。
“娘啊!这是什么?”突然;侯氏瞪大双眼;盯住眼前的酒碗;发出一阵让人毛骨耸然的高叫。
众人一阵慌乱过后;方才发现;有一股淡红色的雨水滴滴嗒嗒地落在侯氏的碗中;雪白的米饭也变了颜色。
叶十朋揣起碗来看了看;又抬头望了一眼棚顶。棚顶上已经湿了一大片;但黑乎乎地看不清颜色。当他将碗举起;用他训练有素的鼻子嗅了一嗅时;他吃了一惊。“这是血水。”
听到这话;侯氏虽一声未吭;浑身上下却抖作一团。
多心始终未离开过他的坐席;连目光也未向这边瞟上一眼;碗中的肉只余下了几支细细的鸡骨。
“五福;五福嫂。”卢嗣宗面色煞白;向大堂中高叫道。
五福与五福嫂嘴上油光光地赶来;显然也在吃饭。“卢财东;有什么吩咐。”
口上虽如此讲;五福嫂的脸色却不大好看。当她看到浸满血水的米饭时;她的脸色就更难看了。“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五福夫妇像一对学舌的鹦鹉不住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楼上是什么地方?”叶十朋冷冷地盯着五福夫妇道。
楼上是个不大的杂物间;在昏暗的烛光之下看不大清楚;但显然这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有些打猎的工具丢在门边。从破败的屋顶上漏下的雨水已经将整个房间浸湿了。一股中人欲呕的血腥气弥漫在房中。
靠近门扇后面横卧着一卷竹席;一双穿着芒鞋的男人的脚露在外面。席卷的另一头;血水弯延;流向地板较低的房中间。楼下的血水就是从这里漏下去的。
“这是谁呀?怎么会在这儿?”五福嫂的大嗓门震得众人耳边发胀。
“这人是谁;你们夫妇应该最清楚吧?”如意从五福嫂身后探出头来嘻嘻哈哈地乱讲话;立刻被叶十朋将她的脑袋按了回去。
在没有弄清情况的时候;叶十朋决定暂不表露自己金吾卫的身份。
他让多心搭住死尸的脚;他自己搭头;把还没有完全僵硬的尸体抬到了亮处。竹席被打开了;卢嗣宗与如意立刻用手掩住口中的酒食;奔下楼去。
“脑袋碎了。”多心道。
叶十朋发现;多心虽然强作镇静;似是在强制自己留下来;但他头上的虚汗与干涩的声音明确地告诉叶十朋;见到这种横死的尸体;他感到的不仅仅是害怕。
“肯定是什么东西砸的。”多心仍在坚持不懈。
“这是被人打的。”叶十朋在抬尸体时已经发现;这人的左肩胛骨也碎了。他又回到杂物间中找了找;没有发现可以造成如此重创的凶器。
“认得这人么?”叶十朋问五福嫂。
“认得衣裳;人却认不清了。”五福嫂原本就面似银盆;也看不出她在这么大的变故之前有什么变颜变色之处。五福却躲在高大的老婆背后;看也不敢向那尸体看上一眼。
“这是个行商;谁都认得出。他是这儿的客人么?”
“怎天来了一伙人;都是这个样子打扮。今天一早便向长安去了。”五福嫂的话有条有理。
“身上没有钱;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可能肩上也挨了一下。”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多心便镇静了下来;将尸体从头到脚搜了一遍。
据五福嫂讲;昨天一共来了十五六个行商。也可能是十二三个;五福补充道;没听到有什么口角、斗殴的事情。他们夫妇的口风极紧;而且对叶十朋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反正天也晚了;等明天雨停了再报官吧。”叶十朋知道再难从这夫妇口中问出什么来了;除非他表明自己官人儿的身份。
这没有必要;如果杀人者还留在房中;表露身份说不定还会引起什么变故。
尸体又被竹席卷了起来;抬到楼下贮酒的地窖中。回来的路上;叶十朋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但又一时说不上来。
5
这家客栈的房子实在是太破败了;二楼的回廊上原本是有二十几间客房;但能住人的没有几间;都集中在南面。紧靠东头的一间大房住的是五福夫妇;斜对着楼梯的上房被有钱的卢嗣宗夫妇占了;多心睡在西头转角上的小房间中;旁边不远处就是刚刚发现死尸的杂物间。
叶十朋与如意则被安排在楼梯下的一处低矮的小房间中。
“请别介意;再没有能住人的地方了。其它的房子都在漏雨;有的连门扇也没有。这房子虽然小一点;至少还安静。”五福引他们弯腰进门时;口中不住地解释。
这里过去肯定是个杂物间;又小又矮;不过;看上去倒像是有人刚刚打扫过;地上还算干净;竹席也是新的。
唐人一向重视旅行;出行时不但要带上行李;有时还要自备饮具;但叶十朋他们却是一无所有。卢嗣宗让老何给叶十朋送下来一件厚实的蜀布长衫;换下了他被雨水浸湿的衣裳。
叶十朋从腰中摸出几个铜钱;递到老何手中;“自己打碗酒喝罢。”
“多谢相公。”老何吸了一下唇上的清鼻涕。“我炉上还煮着药;您老早安歇了。”
“老何你住哪?”如意已经解开了头上的发髻;乌黑的长发直垂到腰际。
“老仆在灶间打个柴铺就是了;您老安歇。”转身他便去了。
紧接着挤进门来的是五福嫂;腋下夹着一卷铺盖。“这种鸡毛小店里;一向没什么客人;今日却住满了。”
“那么恭喜你发财啦?”如意总是贫嘴贫舌。
“借姑娘的吉言。不过得委屈二位了;只有一套铺盖。”五福嫂的眼中带着一丝揶揄的神色;显然方才那具死尸对她没有什么影响。
“我们在家也只用一套铺盖。”如意嘴上不饶人。
五福嫂又风也似地咚咚地上楼去了;一只肥硕的黑猫幽灵般地向叶十朋房中瞟了一眼;也跟着五福嫂的脚后轻巧地去了。
这显然是五福嫂自己的铺盖;被褥长大;一股霉味中加杂了浓重的劣质脂粉的气味。
“连个枕头也没有。”如意皱起鼻子;像是老大不乐意似地钻进被中;但她的嘴角上的笑纹却说明她心怀窃喜。
如意的小心眼儿里想些个什么;叶十朋一清二楚;但他奇怪的是;这房中刚刚有一人惨遭横死;而所有的人却都似没有事情发生一样。不知现在的人是变得麻木了;还是太过自私了;不肯费神关心别人。
多心的背囊中有一块波斯人带到中原来的那种薄毛毡;这就是他出行多日的铺盖。
他小心地拴好满是裂缝的板门;用从灶下取来的一瓦盆热水净了净身子。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却没有在他门前停留。他扒住门缝向外张望;只望见楼下大堂中燃着的一柄松明火把;光亮照不清他门外的走廊。脚步声又从他门前走过;这一次那人落脚时很轻;黑乎乎地;那人似是累累赘赘地抱了些东西。
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那一边。
多心有些害怕。他重又检视了一遍背囊中的物品:一张小巧的可拆卸的牛角弓;十几支锋利的羽箭;一只小小的鹿皮药囊;还有最后的两串铜钱。
从合浦追踪卢嗣宗夫妇出来;已经将近大半年的时光;到了东都洛阳时;终于让他追上了。这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