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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是有备而来!”珠锚冷笑着自嘲,“居然连我也瞒过了,我可是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人家呢……”
“我并不想骗你……我只是,只是想听珠锚你亲口叫我的名字,我想让你只叫我一个人的名字……”一瞬间讷言的脸上露出了寂寞的表情,“不过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是不需要名字的。”
所以才不允许讷言继续说下去!敏行知道自己曾经错过一次了,年幼时曾眼睁睁的看着讷言的母亲心力交瘁却无能为力,所以现在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要就此“结束”!敏行不想像母亲一样,因为憎恨或原谅的话都无法出口,就只能用沉默的绣线自欺欺人地缝合心的裂隙……
可是,敏行还是颤栗着压抑这样的想法——已经太迟了,一切已经无可挽回的走到了尽头……
“讷言!”即使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此刻敏行却只能大喊着弟弟的名字,也许这呼唤,就是最后一次了……
啼鸣的小鸟突然振翼飞掠起来,像一枝银色的小箭砉然撕裂周遭的赤黑瘴气,那蓦地张开的裂缝里透出的不是明媚的冬日晴空,而是更为幽深的黑暗……
“大哥你不要担心,我会把疫鬼带到它们该去的地方……”讷言眺望着在幽邃的裂口处闪烁明灭,行灯一样的小鸟,悠然的微笑着。
“讷言……讷言……”似乎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就能够挽留分离的命运,就可以填满即将横亘在彼此之间的彼岸深渊……
“这个‘名字’就送给你吧,大哥,希望以后它能保护你……”在小鸟啼声的催促下,讷言的身体呈现出更为通透的虚幻感,也许在接受侲铃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了。然而这貌似纤细的少年依然满不在乎的调侃:“不要嫌弃珠锚是个怪物哦,哥哥要代替我给她幸福……”
想要继续呼唤弟弟的名字,可敏行的声音却哽咽在喉间。
似乎已经用完了耐心,银翼小鸟急不可待地飞回讷言指尖,发出催促的啼声,少年无可奈何的笑着,却再一次将视线投向兄长和曾经倾心过的女子,那目光谨慎而郑重,但却了无牵挂:“哥哥,谢谢你一直都在保护我……但是对不起,我不能成为你的憧憬……”
一瞬间,少年幻影般的肢体化为一片波光,摇曳着融进那翩跹的小小身影,与讷言合为一体后,侲铃之鸟便毫不迟疑地展翅掠向那彼岸的入口,贪恋着歌声的疫鬼生怕落后,兴高采烈地舞踏着尾随而去。像倦眼终于阖上睫毛,那空间的裂口沉重地弥合了,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悄无声息地被恢复平常的小巷街景掩盖,一切都好像失去了发生过的证据,如果不是鸟鸣回声还在幽微地回荡不已,如果不是对面而立的,还是与讷言有着千丝万缕牵绊的两个人……
敏行收回视线望着倾倒的绣架,锦缎上咒术的鸟笼已经崩溃了,仅剩的枯枝花纹看起来有些孤寂——在那幅永远无法完成的绣品上,还残留着无尽的冬天……
所以,那嶙峋枯枝燃起苍白的寒火也就不奇怪了吧——无声的冰之炎从绣架的锦缎上瞬间腾起,迫切地舔噬着魆黑的花纹。像飘散的羽毛一样,毫无温度的火星妙曼的飞舞起来,沾上了蒙尘的纱窗、幽暗的房梁、褪色的帷幔、以及面前那个零丁的孑然身影,如同种子被春风高扬远播,无名的业火之花霎时间在邻家室内到处盛开……
不像是被焚烧,倒像是溶化在波光潋滟的水中一样,绣着枯枝的锦缎和绣出这悲伤花纹的人影,渐渐淡去……
“跟我在一起吧,虽然的生命有限,但我会和你一起去寻找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无论以后我在什么地方,变成什么样子……”注视着那不存在的火焰,良久之后,敏行用自语般的声音向邻家窗下,那绰约的人影诉说着,就像履行某个约定,完成某种仪式——
虽然他已经看见冷火中那日本女人脸上安详寂然的死影,虽然他早就明白,珠锚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没有了梅枝的遮蔽,冬日正午绚烂的青空了无纤云,像高悬在人头顶的幽蓝刀锋。畏惧那逼迫人的犀利感,敏行缓缓闭上了眼睛。但自己制造的黑暗却不能隔绝身外的一切,水晶一样清新的空气里荡漾着梅的暗示:即使花已经不在了,但那清香,却无论如何也不能隐藏……
敏行深深的呼吸,似乎在捕捉着一鳞半爪的征兆——梅花开尽,就是春天了……
“爷爷,那是什么香气啊?”“很香呢很香呢!可是花在哪里,为什么看不见?”小孩子总是喜欢叽叽喳喳的,虽然聒噪得不行,但那种天真的样子实在非常可爱。
“也许是腊梅吧。”敏行疲倦的睁开眼,微笑着看向自己的孙辈,岁月已经覆在他额上,染在他发间。讷言也好,珠锚也好,一切只是发生在眨眼的片刻前吧?彼时的熏风和此刻的暗香之间,就像冬去春来那样没有任何间隔,可为什么一睁眼,已数十年星霜……
“咦咦?腊梅花?为什么以前都没有闻过呢?”围在脚边的孩童像两只毛色不同的小猫,依然兴奋的刨根问底。
“也许是来接我的吧……”老人慢慢从躺椅上坐直身体,朝向虚掩的窗外,那里朦胧摇曳着虬曲的铁干,金色珍珠一般的花蕾氤氲缀满枝头。
黯淡的芬芳像此刻的心绪一样低回萦绕,仿佛在为冬天唱一曲缱绻的骊歌……
※※※※※
提起撒豆子可能都会想到“鬼外福内”,其实中原传说共工氏有不才子,冬至死为厉鬼,畏赤小豆,所以食豆驱疫、撒豆驱鬼,是相当古老的民俗。而所谓的侲子好像是腊月星回节祭祀的时候驱疫鬼的童子,汉唐时都有这样的风俗,不过大多数都记载是用傩鼓,但也有说是摇铃驱鬼的,不管怎么说,小小的银铃都比鼓来得可爱一点吧。
恋寺
4
恋寺
季节到了三月初,连续几日的和煦春阳后,天气就真的暖和起来了,不过倒春寒偶尔还是会杀个回马枪;每到这时,暴烈的狂风便裹挟着过于旺盛的活力,以隆冬都罕见的姿态纵横驰骋,于是明媚到惊人骄阳和随时会飘雨的层云在眨眼间更替着,早春的天空不断呈现出阴晴不定的极端变化。
如果是逆风而行的话,肯定会对“举步维艰”这个词有更深切的体会,而我和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冰鳍就在慢慢品尝这种感觉——受人之托,我们到隔壁巷子的砂想寺给醍醐送笔记,原来这家伙已经五天没去上课了。
穿过巷口的风漏斗,就可以看见砂想寺那带寂静的黄墙了,今天这座与世隔绝的寺院竟山门大开,人来人往的,热闹得不得了。我们正纳闷呢,却听见脚步声打着轻快的鼓点从身后抄过来,一群工匠穿着统一的短袖工作服,喊着号子往庙里挑黄沙。
原来砂想寺正在整修呢,原本一尘不染的庙宇现在成了个大工地,根本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我和冰鳍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恰巧看见醍醐光着上身,扎了条鲜艳的头巾,骑在一段木料上挥舞榔头和凿子——这么冷的天,真是不能理解这家伙的爱好!
我们好不容易才跳过锯木屑和沙堆,醍醐却聚精会神的雕刻着一簇十字架,完全没注意到旁人。见他在一堆成品之间汗流浃背忙得那么投入,我故意和他打趣:“和尚还做十字架啊!”
醍醐显然吓了一跳,那抬起头张大嘴巴的样子实在可笑,不过很快他就换回了和剽悍的面孔相称的威胁表情:“再说一遍——我不是和尚,只是在庙里长大而已!”
冰鳍晃晃手中的笔记:“既然不是和尚,就该去上课!”
醍醐拍了拍手站起来,一边接过那叠本子,一边不屑的扬起嘴角:“师傅让我先跟着学细木工。有些东西学校里可不教的!”看醍醐那古代武僧一样的外形,还真想不到他的努力目标居然是成为漆砂砚师匠。不过他的手艺确实不错,尤其是十字架簇旁边的那圈叶形装饰,弧度匀称柔和,看得人相当舒服。
“总是就是堂而皇之的逃课啦!”对于冰鳍的挖苦,醍醐正要反唇相讥,可视线刚瞥到这边,得意洋洋的表情就僵在脸上了;他紧盯着我身后,那种白日见鬼似的样子既罕见又滑稽。我一边询问着背后究竟有什么,一边憋着笑回过头,却看见一闪而逝的苍白丝线……
泛着幽幽蓝光的白影,像烟气一样吹拂在我眼角,丝丝缕缕……那是——飘散开的修长发稍!
“谁的头发啊……”我嘟哝着挥手拂开这些碍事的长发,指尖却不小心刮到了什么,只听见有人低低的惊叫了一声,分明是男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