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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李夏新婚的妻子李云氏在外面哭。
孟秦氏的眼泪滚珠般落了下来。
孟苹和孟煜搀扶着娘亲,也是泪流满面。
相对于外面撕心裂肺的痛苦,他们一家三口只是默默流着泪,努力压抑着自己。
李主管还在试图安慰:“南安王和清远侯也都知道了,命人就地收殓安葬,你们和李夏家都是二十两银子的抚恤……”
他看着这默默流泪的一家三口,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临离开,孟秦氏只问了一句:“我相公埋在了哪里?”
李主管拿过文书看了看,这才道:“西北黑水城西十八里铺。”
回家的时候,孟秦氏背脊挺直,一手牵着儿子孟煜,一手拉着女儿孟苹,急急走着。
这时候雪下得愈发大了,整个稻阳城已经被大雪盖上了一层白色的薄被,就连枯干的树枝上也都覆盖上了一层雪。
走到巷口的时候,孟秦氏踉跄了一下,被孟苹和孟煜搀扶住了。
回到家里,孟秦氏坐在卧室的床上,从怀里掏出李主管转交的银包,扔在了床上,惨笑着道:“看吧,就是这二十两银子买了你爹的命!这就是咱们小人物的命!”
说完,她晕倒在床上。
孟秦氏病倒了。
其实这些日子她早就病了,一直咳嗽,胸部发痛,呼吸也有些急促,只是为了丈夫和儿女,她一直在勉强支撑着,孟三死去的消息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孟苹仿佛一下子长大了。
她擦干眼泪,安顿好娘亲,先给弟弟简单准备了些午饭,然后穿了大棉袄,拿了一条大围巾围住头脸,把装着碎银子的荷包塞到袖袋里,出门而去。
这时候雪还在下,地上的雪已经很大了,孟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她记得郑勤他娘说过,稻阳最好的医馆是西城的正和医馆。
一直到傍晚,在漫天的飞雪和鞭炮声中,孟苹请来了正和医馆的安大夫。
喝了两服药之后,孟秦氏的病愈发严重了,脸色赤红,浑身火炭一般,并且开始咳血。
孟苹果断地停了药,又去另一家医馆请了一位大夫过来给娘亲诊病。
新的大夫,新的药,但是依旧挽回不了孟秦氏的命。她已经动弹不了了,只是躺在床上,干枯的手握着一儿一女的小手,默默地流着泪。
她不想死,她舍不得这一儿一女,她怎么能把小小年纪的大苹果和小火花留在这冰冷的世间……
除夕那日傍晚,外面鞭炮声响个不停,病势已经相当沉重的孟秦氏反倒能够说话了,叫孟苹按照自己说的去做:“打开那个黑柜子,里面有一个匣子。”
孟苹从娘亲床尾的黑漆柜子里找出了一个朱红描金的精致匣子,忙拿给娘亲看。
孟秦氏挣扎着从脖子里扯出一根红丝线,红丝线上有一个金钥匙。
孟苹忍着眼泪,从娘亲的针线簸箩里拿出了剪刀,把钥匙剪了下来,打开了朱红匣子。
匣子里放得满满的,最上面是一叠浅黄的纸,上面打着朱砂印记。
孟苹把这些纸拿了出来,翻了翻,这才发现是一叠银票。
她惊讶地看向孟秦氏:“娘,这是……”
孟秦氏的眼睛湿漉漉的,一直望着她和孟煜,闻言,也只是道:“这些银票,你要收好,轻易不要拿出来……”
孟苹又看了看下面,发现是一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颜色虽然有些黯淡了,可是做工极为精致,
孟秦氏爱怜地望着孟苹:“大苹果,这是你……父亲送我的,以后留给你……”
父亲?孟苹觉得娘亲这样说爹爹有点奇怪,而且这个簪子太华贵了,怎么会是爹爹能够置买起的?
她拿着金凤簪,眼睛带着疑问看着母亲。
孟秦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她勉力支撑着,轻声交代女儿:“无论走到那里,你都要带着弟弟,照顾弟弟,将来帮弟弟成家立业。若是实在无路可走,就拿着这支金凤簪去南疆找南安王,或者找明珠郡主,就说是……故人之女……”
说未说完,她又想到女儿怎么能见到堂堂南安王和明珠郡主,不由说不下去了,只是看着女儿流泪。
她病了这七日,大苹果一直忙前忙后,胖乎乎的脸颊一下子瘦了下来,变成了小苹果,眼尾上挑的俏丽凤眼,薄薄的红唇,尖尖的下巴,真的很像那个人。
她伸手摸着女儿的脸,想起了那个人,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日子,是她生命中最美的一段时光,她原本以为即使等到她老了,也决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一生居然会这样短暂……
孟苹望着母亲连连点头,忍了多时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孟煜小声哭了起来。
“莫要哭,”孟秦氏伸出枯枝般的手,从床最里侧拿出了一个小匣子,颤颤巍巍交给孟苹:“这里面是咱家的户帖和房契,一定要拿好,谁也不要给,谁要都不给!”
她揽着孟煜,把脸贴在大苹果脸上,抱着这两个心爱的儿女,交代着最后的遗言:“待娘去了,请同里的团头马六过来,求他帮着买一副薄棺殓了,不用停灵,三日便出殡,去城外烧化了,把母亲的骨殖用布袋子装了,悄悄埋到城西官道口的梧桐林里,不用要留碑,随意埋在哪棵树下就行。然后,你俩锁了门,去京城投奔祖父祖母。”
大金天昊帝三十八年大年初一子时,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响成一片,雪花团团飞舞着,新的一年来到人间。
在弥漫天地的幽微的火药香中,孟秦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把十岁的女儿大苹果和六岁的儿子小火花留在了这人世间。
6第六章 离开稻阳
孟苹抱着孟煜,哭到抽噎,哭到再也哭不出来——她只能放纵这一回了。然后,她先擦干自己的眼泪,然后用衣袖擦干孟煜脸上的泪:“小火花,别怕,有姐姐呢!”
爹和娘在世的时候,孟苹享受着他们的娇惯和宠爱;现在爹娘不在了,她一定要负起责任,照顾幼小的弟弟。
孟苹双手放在孟煜肩上,看着孟煜的眼睛,认真问道:“小火花,如果有人问爹爹和娘亲留下什么东西没有,你怎么回答?”
孟煜虽然才六岁,可是浓眉大眼高鼻梁,皮肤微黑,长得很像爹爹孟三,只是大眼睛已经哭肿了,看起来分外凄惨。
他抽噎了一下,看着姐姐:“苹果姐,是不是别人会来抢?”
孟苹看着他,点了点头:“这世界上并不全是好人,咱俩太小,娘和爹留下的东西若是被人知道,会被人抢走的,那咱俩就会饿死,爹和娘在天上也会伤心的,所以,别人若是问的话,你就说‘我不知道’!”
孟煜似懂非懂,但是姐姐说的东西会被人抢走的意思他倒是很明白,就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
孟苹的眼睛也是红肿的,她的丹凤眼平常看起来像是单眼皮,如今肿了之后,反倒看出是线条很清晰的双眼皮,她认真地看着孟煜:“再说一遍!”
“我不知道!”
“再说一遍!”
“我不知道!”
她一把把孟煜抱进了怀中。
孟苹知道自己是一个笨蛋,想不出别的法子,她只能这样保护弟弟和自己。
哄着孟煜睡了之后,孟苹坐在床边,开始(。。org)自己的思绪,她知道过了子时,已经是大年初一了,这时候要是去敲邻居家的门,是一定会惹人厌烦的。她应该照娘亲的吩咐,去找他们青衫巷的团头马六,让马六主持着办了娘亲的丧事,然后再去找府衙管事的李主管,为孟煜和自己今后的生活做好安排。
这时候心静了下来,孟苹倒是头脑清晰起来。
她是不能就这个样子带着弟弟去投奔祖父祖母的,往日听爹和娘说起金京里的大伯二伯和叔叔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印象——那是一群饿狼!
孟苹知道自己不能傻乎乎带着弟弟前去,他们姐弟现在已经成了标准的肥羊,到时候肥羊主动跳入饿虎口,一定会被人家啃个渣都不留的。
想好之后,孟苹把银票贴身缝到了中衣的胁下,把娘亲留下的成锭的银子和那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用布巾包住,卷进了孟煜的一个棉袄里面,然后就拿着家里的钥匙出了门。
大年初四下午,孟苹孟煜跟在团头马六和几个过来帮忙的邻居叔伯的背后,离开了城外的化人场。
孟苹一手拉着孟煜,一手提着装着娘亲骨殖的布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