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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家杰又向我询问了国内“文化大革命”的情况。我只能简单地告诉了他,当他听说红卫兵运动——四处大串联。在1967年初就基本结束,以各地造反派的兴起代表了他们,他们的使命完成了。他竟慨叹了几声,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感情。
晚饭前,指导员和宣教股长来看我们,说炮团的梁政委来陪我们吃顿便饭。因为我不会吃酒,最不善于席间应酬,一再婉谢。但盛情难却。席间他们开怀畅饮,我是多碰杯多吃菜,象征性的用酒杯沾沾唇。在席间团政委把孙家杰夸奖了几句,要我们告诉孙支队长放心。
饭后,指导员和孙家杰告辞,临走时,这位孙大圣竟然流露出某种留恋之情,我们互相约定回国后再见。我也答应路过上海时去看看他妈妈。这时候,宣教股长已经打开了招待所的一间‘贵宾室’,这是招待上面来视察的首长们临时休息的地方。然后便漫无边际地扯谈,说些关起门来才能说的话。显然,他们非常注意目前国内运动发展的状况。好像预测一下不久归国之后自己的命运。……因为这时候,部队“三支”、“两军”已经开始,深深地卷入了地方“文化大革命”,“砸烂总政阎王殿”。再加一句“水浅王八多”,由此辐射出去,狠揪军内一小撮。不知牵动了多少人,震骇了多少人。连累了多少人,在国外的人都想想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
后来又转向了美国战俘,梁政委发了许多感慨:
“我们高炮部队只能打下敌机,却很难抓到飞行员,因为飞机差不多都落进山林里,我们抽不出部队去捕俘,许多飞行员大都落在越南的群众手里,……在越南,是全民捉‘飞贼’,连六七十岁的老太婆也敢抓!
“我们的施工部队也抓到不少,抓到后也得交给越方。美国人把战俘看得特重,为救一个飞行员,可以不惜血本。飞行员一落地,确定了被击落的方位,就用微型发报机通知基地,基地就派大量战斗机把这个地区包围起来,再用救护直升机把那飞行员叼出去。……”
“这种办法并不有效,往往是赔了妇人又折兵!”宣教股长补充说。
“但它可以说明美国对飞行员的重视,‘战俘’对越南来说也是‘宝贝蛋’,他是巴黎谈判桌上一个很重的砝码。……”
“听说飞行员身上都带一张‘投降书’。这在我们看来有点不可思议。那将被视为怕死鬼的行径!”我插进去说道。
“这是美国人特有的人生价值观,东方人很难接受,我们的口号是宁死不作俘虏!”梁政委不无感慨地说,“我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当时我当指导员,不怕负伤不怕死,就是怕被俘。因为一旦被俘就被视为耻辱、视为叛逆,和叛变只差一步,这是最可怕的境地!我的一个同乡当了战俘,从济州岛第八战俘营回来后,无人理他,半年后就死了,是郁闷绝望而死的。最使他不能忍受的是至爱亲朋都不原谅他,人家是挂着英雄奖章回来的,你是当了俘虏回来的,父母妻子怎么有脸见人?其实,他是受了重伤后被俘的,‘当时,我死了就好了!’这是他留下的一句憾恨终生的话。……”
“我们对部队的教育就是拚到最后一口气,誓死不投降!这是东方和西方的人生观念上的根本差别!”
“哪一种最合理呢?”乔文亚提出了疑问。
“在西方,认为在无法战胜又无法脱逃的情况下,是允许投降的,不投降而作无谓的牺牲是不合理的,”梁政委说,“在二战期间,驻新加坡的英军司令帕西瓦尔将军率八万多英军向日军投降;驻关岛的美军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也是全部投降日军的,就近处说,奠边府之战,法军指挥官德·卡斯特利将军就是举手投降的,法军投降达一万多人,光校级军官就四十多!……这里面没有合理不合理的问题,是一种不同的观念,你认为合理的他认为最不合理;你认为不合理的他认为最合理。……”
“不过,那面‘救命旗’可是写得太没有骨气了!”宣教股长说,“我看就是怕死鬼也写不出来,就像跪地求饶一样,一副可怜相!”
“听说想得挺周到!”我笑笑说,“在朝鲜战场上就听说了,只是没见过!”
“我见过!”宣教股长说,“完全是活命哲学,他们有一个20多公斤的救生囊,为活命想得那个周到我看举世少有:有自卫手枪和匕首;有和基地联系的发报机;有可用15天的营养品,还有一本《可食植物鉴别》书,彩色的,什么植物可吃,什么山果可吃,那画和真的一样,绝不会吃错。还有一副扑克牌,可以解除荒山野洞的寂寞。还有一张林中用的同形吊床,还有向搜捕者行贿的金币银币和金戒指;那面‘救命旗’是在白色的尼龙巾上印了十几个国家的文字的投降书,其实,它既不是书也不是信而是一面小白旗。那上面写的原话我不记得了,大意绝不会错:我是美国公民,因执行公务落入贵国,不要杀害我,请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一定会得到重谢和报偿!……”
“在我们看来,缺乏起码的民族气节和军人的气质。”梁政委说,“连作人的尊严也没有了!”
“的确是一副可怜相!”我同意说,“这种人生价值观,东方人接受起来,不说是不可能的,最低限度也是极其困难的!”
第十四章
我从太原回到支队后,接到苏军医译出的安德森战地手记最后一部分。
(一)艰险历程
——安德森《战地手记》之十九
我怎么回到这儿来了?这是我父亲的乡村别墅,盘花的古铜色的铁门洞开着,一条林荫小道蜿蜒伸展,通向那座精巧的红色楼房。那是我降生的地方,……我看到了别墅前的那个平台,从平台上可以眺望特拉华河两岸美丽的风光。别墅里阒无人迹,一片苍凉。我满怀疑惧沿路前行,心头袭来阵阵忧伤。……我不明白楼房为什么那么遥远,使我可望而不可即,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行走,带刺的钩藤长蛇似地绞缠在一起,绊住我的双脚,月光从高大的树冠上投射下来,好像闪着鳞光的蟒蛇在腐叶中滚动,我不禁毛骨悚然,眼前的景物也骤然大变,那是一道万木幽深的峡谷,父亲的乡村别墅倾记其间,月光给我造成奇异的幻觉,清冷的光辉化作汹涌的山洪。嶙峋巨石狼藉林间,恍如大自然各种异己力量恶战后的尸骨,突然天昏地暗阴风习习。我转身奔跑,穿出谷口,天空骤然明亮,我登上了一座石多林稀的山包,落日余辉在群峰上冒着轻烟。……
啊!那里正是我们西点军校教育中心大楼!楼前是芳草如茵的阅兵场,旁边是我住了四年的华盛顿大楼。它们都在云烟缭绕之中,明亮的窗口放出眩目的亮光,但却空无一人。……这是一个梦境。
现在,我躺在病床上记述这一景象,一边记述一边思索它的寓意。我在上中学时就读过弗洛伊德的《梦的解释》,他的根本论点是:“梦,不是什么预卜未来的神谕,而只是做梦的人在不清醒状态时的精神活动的延续。……”还有,“梦,是一种(被压抑的,被抑制的)愿望的(经过改装的)满足。……”我不相信。我用我的各种梦境来反驳它,我绝没愿望过父亲的田庄别墅如此荒寂而后倾记成瓦砾堆。况且后来的梦境就更为离奇了。……
我肃然地站在阵亡将士的纪念塔前,那上面用金粉镶嵌着数干个校友的名字,别的名字都是模糊不清的,只有我,威廉·安德森的名字清晰地凸现在我的面前。“我死了吗?我怎么能这样从容地看到我的名字镌刻其上?”我似乎并不悲哀。但心胸窒闷得难受,我漫步走向哈得逊河之滨。……又是满路荆棘,找不到往昔的路径。我走过去,这些仿佛难以逾越的丛林却充满灵性似地为我让路。我觉得非常焦渴,我要快些跑到河边,去掬饮清冽的河水,可是,在我面前却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一切都是恍恍惚惚的,我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好像走到了落基山脉的荒漠之中。
忽闻马蹄哒哒。一队手持弓箭、投枪的印第安人旋风般地向我奔来,我挤命狂逃,只听得角弓啸响,箭矢飞鸣,我挤命奔跑,一株篮球般的风滚草在我面前飞动,像引导我脱离险境的沙漠幽灵。
热沙、热风、炽烈的太阳,好热,好问,就像根本没有空气一样,镣绕群山的紫红色的烟霾,像野火一样燃烧,尘砂飞扬,浑浊迷蒙,沙砾扑打着我的脸。耳朵、鼻子、嘴巴里塞满了沙尘。
我觉得印第安人的长矛戳在我的背上,像一把烧红的尖锥打进我的肺叶,我倾跌下去,大地在我身下塌陷,我的肋骨被摔断了,一阵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