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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新坐下,眉头紧锁,锁住的是那难以言说的哀伤。
他轻轻的拿起桌上的相框,慢慢的,全身心的抚摩着表面,仿佛那不是镜框,而是钻石玛瑙或者更珍贵的东西。他忽然将相框掉转,对着我,微微颤抖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激动:“这照片上的小伙子是我儿子,他叫杨远照,跟你一样也是军校学员。他……曾经……曾经在西北军医大学读书。”
我不由自主的走上前。照片的少年浓眉大眼,一脸灿烂的笑容,一看就很有亲切感。
“他呀,不但成绩优异,听父母的话,从小就爱帮助别人。左邻右舍、老师、同学,人人都夸他是个好孩子!……”政委喃喃说道,那自豪的神态哪里像个负责管理几百人的系领导,跟那些夸耀自己孩子的父母亲没什么两样,只是他似乎已很久没这么做过,说话显得很生涩。
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深深的一声叹息:“可惜……死了!”
我的心仿佛被铁锤重重一击,惊愕的张着嘴,完全不知所措。
“死啦!死啦!……1994年5月11日中午1点30分,为了救助横穿马路的老农,被车……被车撞了!”他有些失魂落魄的说,要不是因为他坐着,我真担心他随时会倒下。今天晚上的事太过奇怪,一件一件接踵而来,我根本没时间整理脑中的混乱。完全忘了我来这的目的,坐在那里,我只是担心的望着眼前这位哀伤过度的父亲: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引发他压抑很久的伤痛,导致失心疯吧?
我急忙倒了杯茶,放到他手边,关切的说道:“政委!你先喝杯茶!”
政委无神的看我一眼,茫然的接过茶杯,喝了几口。
现在即使他不说,我也明白了:孤僻的陶莹莹好不容易走出了心理的阴影,杨远照的死,却让她刚刚开启的心窗重又关上。年及半面的政委尚且如此,何况是一个弱龄的少女呢,连番的打击,她如何能够承受。
两次拆翅的鸟儿,还有勇气去翱翔蓝天吗?
……
“远照走了,莹莹比刚进我家时更加孤僻。高中还没毕业,她就放弃她舞蹈的梦想,不顾我的劝阻,强行考到这里。”尽管还罩着忧伤,但政委终于恢复了理性:“天天看着她对谁都不说话,独自一人闷在寝室里,我很着急啊!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这个女儿!”慈爱与忧伤交织在他眼中,他显得那么苍老。
虽然我对他、对陶莹莹充满同情,还是婉转的问道:“这跟表演节目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非要让我跟她一起表演?”
“我请教过心理学家,要让她恢复正常,必须重新树立生活的目标,多与别人交往,也许会忘掉过去。莹莹……”政委痴痴望着镜框,仿佛在对他儿子叙说一般,呓语道:“为了远照的梦想,放弃了舞蹈的梦想……也许在训练中,会重新焕发她对舞蹈的热爱。”
“如果让莹莹单独表演,那是不可能的,她现在没有勇气单独站在舞台上……如果让她加入护士队的其他节目,人太多了,她又很孤僻,恐怕会合不来。”他絮絮叨叨的说着,完全是一副舔犊情深的模样。可当他将目光移向我时,神情又变得严肃了:“所以我让她参加了你的节目。我从小余那里了解到,你这个人虽然不太检点,但鬼点子多,说话幽默风趣,善于开导人,而且心胸还比较开阔。”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加重了语气,又继续说:“你不是个合格的军校学员,可正因为不是合格的军人,也许你能胜任,所以……”他的话嘎然而止,只是默默的望着我。
我了解他接下来要表达的意思。说来好笑,在我面前的本应是高高在上的领导。此刻,他却作为一位父亲在请求我去帮助他可怜的‘女儿’,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背景,他不会采取这种态度吧。一个节目就可以改变陶莹莹对人生的态度?并不这么简单吧!也许他真的是毫无办法了,哪怕看到一点希望,他都要去努力尝试。
战友的死、儿子的死、‘女儿’的失常对他的打击有多大?我无从得知。透过厚厚的镜片,我似乎看到那隐藏的泪光……那泪光让我想起我的父母,想起他们孜孜的教导,想起他们无怨无悔的付出,……还有什么比得上无私的父亲和母爱呢?我的内心一阵酸楚。
“我明白了!”我咬着嘴唇,低声说道:“我放弃我刚才所说的话……只是,陶莹莹的决定我无法改变。”
“让我来吧。”他拖长声音说道。
……
走在路上,政委和我谁也没开口说话。也许他在思考该怎样去劝服陶莹莹。也许,在凉爽的夜风中,他又再次沉寂了他的情感。面对一个熟知他真面目的我,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应对?
就这样,我和他一直走到护校的楼门口。
“政委好!”值班员迅速起身,干净俐落的行了个军礼。这声问候如同及时雨一般冲走这压抑的气氛。
政委回了个礼,回头看我一眼,慢慢朝楼上走去。
一个死了战友、死了儿子的父亲同一个死了父母、死了‘哥哥’的‘女儿’,他俩的见面将会是怎样的一个情景?又会说些什么呢?我呆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
……时间像个年迈的老人,走得沉重,走得缓慢……我在一条漆黑的通道里奔跑,前方有一丝光亮,可无伦我怎么努力,它和我的距离从未拉近一点……
“喂!醒醒!醒醒!”有人在猛烈摇晃我的身体。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趴在值班桌上,政委和值班员正站在我身上。
“她一会儿下来!”政委俯看着我,缓缓说道。
“哦?”我茫然的应道,还未完全清醒。
“交给你了!”他重重的说道。
“啊!”我答应着,望见沉沉的暮色渐渐吞噬他高大却又有点蹒跚的背影……
十卷 第九章
……“你叫陶莹莹吧,我叫杨远照。……别哭别哭,我给你唱歌,好吗?” ……
“莹莹!虽然你不是我和你阿姨的亲生女儿,可是我们一直把你当成我们的亲生女儿来看待,甚至比亲生女儿,还要亲……”
……“莹莹,你又来捣乱……好吧好吧,我去看你跳舞。可是你要跳得不好,下次我就不看啰!” ……
“莹莹!叔叔知道你喜欢跳舞,热爱跳舞。还记得你那次获奖后的情形吗?那天,我们全家都乐坏了!……”
……“莹莹!你知道吗?我想当一名技术高超的医生!用我的双手给那些身患绝症的病人带去生的希望!” ……
“莹莹!远照虽然走了,但我想他不希望看到你放弃自己的理想,而去从事一件自己不喜欢的工作!……”
……“莹莹!我把你跳舞的照片给我宿舍的兄弟们看,他们都说你长得漂亮,还说我真有福气,能有这么好的女朋友。哈哈!他们真能开玩笑!” ……
“莹莹!我希望你能与那个男孩合作把这个节目表演好。……你知道的,远照是11日……11日去的,我希望……我希望在他忌日一周年的时候,你的节目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礼物!……”
陶莹莹扶着栏杆,缓缓往下走。杨远照过去的只言片语和杨政委刚才所说的话,反复在她耳旁索绕。她无法忘记当她初闻噩秏时,孤身一人站在陌生的房门前,是谁亲切的微笑,拉着她的小手为她唱歌;她无法忘记是谁不断的鼓励她,她才能快乐的舞蹈;她无法忘记是谁陪着她,坐在听松石上,欣赏夕阳美景;她无法忘记当读到他从学校写回信时,那一句“女朋友”,让她怦然心跳;她无法忘记当她听到那惊天的消息,恍如晴天霹雳,从此她的世界只剩下黑暗……
泪水不知何时溢出眼眶,浸湿衣襟,她只是木然的往下走,往下走,要走向何方……
……
乐声?如泣如诉的吉他声断断续续的传来,这是她熟悉的音乐,一首可以概括她这一生的音乐,一首伴她纵情舞蹈的音乐!
一条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她来到电视室虚掩的门前。
黑暗中那个男孩伴随着音乐,双手如同春风拂柳,自然的摆动,轻微的摆胯、迈步,快速的旋身,接着又放慢节奏……陶莹莹知道,他跳的是伦巴。他的神情异常专注。音乐高低起伏,动作刚柔不同,他也时而高兴,时而忧伤……虽然只是一个人跳,却仿佛有人与他作伴一般,他温柔的走近,拉着“她”欣情的注视,缓缓的环绕走圈,快乐的旋转,再旋转,又一次的快速的贴近。然而短暂的相聚之后,却是痛苦的分离,一步一回旋,伸直的手带着深深的渴求,眼神中是不绝的眷恋……
陶莹莹静静的看着,一幕幕往昔的欢乐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