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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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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濬扶着地砖缓缓躺了下去,脸贴着地,清晨之光散了眼眸,他沉沉阖眼:“我封了乳娘做太后,您高兴吗?历朝历代,只我一个皇帝,想找个坐上太后之位的女人都那么难。”

    “阿弥陀佛。”又是这么一声。

    拓跋濬苦苦笑着,抬了一腕,紧紧握住她半角僧衣贴在脸侧,泪仓皇而落。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落泪了,因为恰也是许多年没有再见到她。

    “每天都坐在宣政殿的高位遥遥望去宫门的方向,等着有没有从七峰山来的马车。奏章密信一封封看得仔细,只等着那熟谙于心的笔迹。就那么难吗?走到我面前,或者仅仅几个字,告诉我,其实你是想我的。”

    她立起身来,又燃起一炷香,安神的气息浮荡蔓延。

    拓跋濬猛然欺身环住她裙尾,她别过脸去尽力挣扎,雪花扑入,染着血腥气,混在香烟中。她用力推开他,声音冷得发抖:“滚开,不要再让我看见这一张令人恶心的脸!”

    终于。。。。。。终于又是推开了自己。

    拓跋濬空落落的声音散落在佛堂中的每一处。

    “四岁那年,我朝你伸开双臂想要你抱我。你那时便说了句滚开。如今依然是。您是恨我,还是恨父王,或者都恨。”

    风贯了两袖,她的背影是举世孤离的清冷,没有人可以看到她的真容,没有人能洞彻她目中的苍凉的,是柔情,还是恨意。

    “我这一生,最恨,就是嫁给你父王。最悔,便是生下你。”她如是说着,坦诚而无畏。

    拓跋濬笑着颔首,落下一滴冷泪:“也许真的是命。”

    “命?”她低喃了一声。

    “当年母亲抛弃了我。终有一日,我也将亲手抛弃自己的孩子。这是报应。拓跋一族的报应!”

胡笳汉歌 跋涉篇十八 病

    兴安元年的初雪断断续续下了十日,皇帝在榻上半死不活了十日。眼见得年根底下屡出事端,太后也道宫中起了不祥的兆头。内宫早议会的时候冯太妃自请入云释庵为太后皇上礼佛求福安。太武帝灭佛后,自拓跋余一朝,庵中稍有复兴,再至宣扬佛理的拓跋濬即位,云释庵特成为先帝的妃嫔,以及皇家女子静心安养的好去处。冯太妃求得诚恳,且有一帮太妃连连帮腔,太后于是允了她。

    李申仍在养身体,太后又常年闭门念经,内宫诸事尽落在文氏手中,如今她已位升左昭仪。自赫连去后,右昭仪落了空缺。她一早是等着皇上的意思,只是拓跋濬压言未语,她于是也将此事压下。散了早议会,随着太后前去看望了李申,那李申很是平静,不哭也不闹,开口问了皇帝的病情后便再未说什么。守了几刻,文氏娴静地起身,准备转去探视帝王。临走时她握着李申的手款款言她安心养身子,孩子总会再有。

    待文氏步出去,李申面上的笑凉透,目光随即阴狠起来:“假仁假义假慈悲。”

    太后转着佛珠,挑眼看了她,幽幽道:“论这脾气,你当同她学学。她那副模样才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李申握拳,也随着笑:“她可没这个好命。”

    太后稍愣,只替她捏了捏被角,落眼她手中紧紧攥着那个绣字的荷包,惊慌压低了声音:“你,如何还留着这东西。”

    李申咽了咽喉咙,咬牙看去太后:“这后位,还有这江山,今后都会属于一个冯姓的女人。”

    “申儿。”太后浑身气力仿佛卸下,人前不喜不怒淡然平静的自己,却只能在她面前流出内心深处的不安。

    “这名字真让我恶心。”李申冷嘲而笑,申申如也,夭夭如也,可笑她活了这么多年,都未尝到一次安心舒染的好日子。

    太后目光逐渐发寒,轻道:“是你吗?赫连和李敷的死,与你有关吗?”

    李申有所收敛,平静道:“我只是冲着冯善伊去的。谁让那二人多事。若非李敷使出一招李代桃僵瞒天过海,她又怎么可能毫发无损到了云中。好个李敷,竟敢叛我。”三日前,云中的消息传入宫中她才知道早先说冯善伊命丧途中尽是假讯息。她猜到了李敷第一次以赫连的死代替冯善伊是会有诈,却没能猜到最后一诈,李敷赌上了自己的性命以至混淆视听。

    “我现在明白了,你这个孩子如何保不住。作孽啊。”太后叹了口气,俱是无奈,她苦苦笑着,扶着床檐立起身来,又听得身后李申坚毅的声音:“冯善伊,我是绝对不能让她活着回来。”太后听闻什么也未说,只移出的步子明显踯躅了半刻,走出门外绕过窗前时,仍见得浑然失去神智的李申兀自沉思。她摇了头,手中佛珠攥了紧,转身离去。

    ***

    文氏在出了李申的院落后直接去了前殿,由崇之处听得了皇上的状况,才持着步子安稳走入去。金履踏踩玉砖,轻纱云帐拂乱了视线,九龙团簇的八宝床巧夺天工,她看着榻上这个俨然失去气力的九五至尊,虚弱地像极了一个无助的孩子。她目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蔑视,坐了榻前的圆凳上幽幽扇着团扇,直到崇之进言皇上跟前吹不得冷风,才收了扇子,转去玩着自己滚金的袖边,她也不知这一身锦绣华裳,内宫女人中最华美的衣服还会和自己有几日的缘分。她每一日都在等,等这病榻上的男人发威,等他扼住自己的喉咙,送自己去往极乐圣地。

    拓跋濬在长久的沉睡中缓缓转醒,睁开眼的瞬间见得这一张粉饰着狡诈轻蔑的面容,内心却反是平静,他张了张嘴:“你现在是不是很开怀?”

    “噢。”文氏挑笑言着,“你不是也常会想,死的时候一定要拉上我。”

    拓跋濬覆了长睫毛,淡笑:“这倒没有。”静了半晌,又抬起眼来看着她,“对你,活着才是惩罚。”

    文氏不觉意外,橘色的柔光落了她眉间,映出格外光鲜的面容,几年来她似乎只有今日气色最好。他忽而想起他们成婚时,那时还是乳娘的常太后曾经说过,文氏长了一张贤妻良母的容样。可惜,只有模样近。

    “那个孩子安然到了云中。”拓跋濬淡了声息,毫不经意地提醒。

    一抹淡色自文氏目中升起,又随即压下,文氏扬了扬眉毛,压抑着忐忑道:“不是说冯善伊死了吗?”

    “死在石城的是赫连。”拓跋濬轻闭了眼,“自偏关城楼上跳下的是李敷抱着一具不相干的女尸。冯善伊和你的女儿在云中,眼下很好。”

    文氏在瞬间的愣神后,一时难语,便如心死后重又燃起淡淡暖意,整个人竟也似要酥了。

    “你这样对她,莫不是残忍了些。”拓跋濬略皱了眉,言出一句良心话,“她那样聪慧的人,只看着你便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又如何不能知那是谁的女儿。”

    “我和拓跋余的孩子,对她而言是残忍,还是幸福呢?”文氏转去目光看着他,咬了牙道,“或许,她很感激呢。感激拓跋余在这世上尚有血脉遗存。”

    “或许吧。”拓跋濬无谓一笑,“她偏偏是那样聪明又傻的女人。”

    “我看中的也是她这一点。”文氏点头,勾起笑色,“看中她对生命的那分坚持。”

    “拓跋余,爱过她吗?”拓跋濬突然开口,这样问道。

    文氏先是愣下,回神间恍惚笑着,弯下身子一手扶着他额前,就那样笑着:“你不觉得这样问我是一种极大的伤害吗?问我,自己深爱的男人,是否爱过另一个女人?”

    拓跋濬看着她,没有说话。

    “如果我说爱过。”文氏收了笑色,一丝丝认真起来,“你是会失望,还是不屑呢?”

    走出大殿,文氏周身轻爽,料峭刺骨的寒意逼来,雪落得放缓了,满目苍白,远远的望见那一处黑影落在阶下,深檀色的斗篷由风张开如飞翼。文氏披着滚地的雪袍走下殿,落了那人身前,目光清冷的落下,淡淡循着他:“怎么不命人传旨?李弈。”

    李弈仰头,看去文氏,沉抿的双唇印出青紫:“臣是来叩别谢恩。”

    “叩别?”文氏喃喃一声,扶着额头道,“是下放他处了吗?”

    “臣明日即带旨前去恒州。”

    “恒州。”文氏点了点头,再没有说什么,持步由他身侧而过时,突而一顿,淡道,“李弈。”

    “是。”李弈忙转过身子迎着她,头伏地。

    文氏眨眨眼,只觉睫毛冻紧了:“我窗前的梅子似乎结了果,我怕它们冻坏了,你带人去摘下来吧。”

    (晚8点第二更)

胡笳汉歌 跋涉篇十九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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