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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一生,总有些放不下的坚持,所以他并不责怪拓跋云。
而自己,也有曾经的恨恼与固执。
步子停落先安殿,他扬起头看去高阔的殿阁,模糊不清的匾额。这么快也走到了自己心结所在之处。广殿静极了,安魂香飘渺浮摇,一踏入便似坠了仙境。六年了,在那个人死后的第六年,他终于有勇气推开这一扇门。
很久很久以前,自这门端望去,他依稀看着母亲同自己的叔叔翻滚在一起。那一眼,便成为许多年的耻辱。他的叔叔,崇敬又敬佩了许多年的叔叔,拥着母亲面上泛滥出的那丝满意的微笑,箭矢一般划裂他的眼眸。
先安殿,先安殿,至死也不想再入这一座殿阁。
拓跋余的遗愿如此简单,他说他只想灵位能够置放于这一所先安殿便足矣。当宗爱将先帝的遗旨转交于自己手中时,拓跋濬难以遏制的心酸奔涌而发。是,对那个男人来言,他的毕生所求其实很简单。他只想躺在自己心爱人的身侧,静静地老去,死去。在拓跋余生命的最终时刻,他选择来此结束一切,也选择永远不离这一所广殿。这里有太多美好的记忆,是属于他,同心爱的那女子。
拓跋濬曾经不能理解,因为那时的他尚没有爱过,所以他无比憎恨厌恶这一段不合常伦的禁忌之爱。他将那视作罪孽,人神共愤的大罪。如今,总算释然,他偶尔会想,曾经的拓跋余一定很痛苦,爱上了不该爱的女人,一生都不得解脱。
一步步走去后殿,那陈列他灵位与画像的高案。
细弱的烛光徐徐映出,挑起一角长幔,漏出眼前一室光暖。
是冯善伊。
她点亮了后殿中所有的烛火,星光璀璨般,似有百盏。她跪在拓跋余画像前,将案上陈列的灵牌抱在怀中,以软袖轻轻擦拭。
这一定也是她第一次进入先安殿。
他想,比起自己,更不愿接近先安殿的人,便是她了。
他没有动,持着长帘的手一丝丝落下,停步于黑暗中,望着不远处隐约的身影,淡淡沉郁的眸垂下,他欲转步离去,帐中人音却突然传了出——
“我曾经讨厌先安殿,讨厌记起你拥着是那样幸福的容样。。。。。。可你知道吗?先安殿对我来说是一面镜子。你曾经说,我读不懂先安殿的爱情。我也是努力想要读懂,可是每次都只能从这枚镜子中看出自己的悲哀与失败。”
“我又梦见你了。梦见你跪在先安殿哭得像个孩子。你哭着告诉我,爱情不分对错,没有合适,只是两个人相遇,动了心,而后在一起,满心满眼都是幸福。我想你是对的。我从来。。。。。。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抬手抚摸灵牌上的每一个字,泪簌簌而落:“我错了,我不该拆散你们的。你们是如此相爱的一对。我不应该拆散相爱的人。如若不是我错的这样离谱,你也不会荒废朝政,不会与百官为敌。我希望你能忘记她,你却执意将她放在心底;
越想你做一代明君,你便愈发荒yin无道。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与我唱反调,只这代价太重太重了。拓跋余。怎么办。我再也不想错了。”
即使了千万遍的名字,却永远不会属于自己。她早是该放手,她应该忘了他,或许就不会再痛了。长青色的裙摆环绕成莲花,烛光璀璨的明亮中,她脉脉盈然的身影渲染如一束光圈,握不住的光。
拓跋濬终是又扶起那帘子,他想靠近她,将她搂入怀中,而后安慰她,不爱也好,爱也好,都不重要。只不要再痛再伤了,他看不下去,一眼也看不下去。
冯善伊仰起头,任容颜之上冷泪纵横,虚浮地微笑。声音很弱很轻——
“自你走后,我想我的心空了,再也不会装下任何人。所以我无所畏惧。可是一直以来无所畏惧的我,如今竟也怕了。我那样担忧,那样小心翼翼。我怕丢了自己,每每心动,我都要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再告诉他,我不会爱他,就好像自己真的不在意他一般。”其实很在意,其实怕得要死,却不敢,实在不敢爱上一位帝王。她在魏宫生活了许多年,却不曾有幸见过一对真正幸福的夫妻。她不想,不想落为与后宫所有凄苦女子一般的不幸境地。不想这一座魏宫,将自己的本性残噬得面目全非。她曾经将一整颗心扑在一个错误的男人身上,最终只获得满心伤痕。她想自己不能再错了,也不能再伤。可是如见身侧的这个男人,却对她这样好,将天下一切的美好捧在她手中。他说无论发什么什么,他对自己永远永远只有一个信字。
“拓跋余。我真蠢,我又动心了,再也不能无所惧。今日大殿上,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怕得周身战栗。我不怕受罚,不怕遭祸罪出宫,我只怕他对我失望,怕他寒了一颗心。这样的我是不是很丢人?同追慕你时一样的丢脸”她环着拓跋余的灵位不肯松手,絮絮叨叨的言语,从未有过的真实。也许,只有面对死去的他,她才可以这样坦然真实。也只有自己知道,全力撑而起的坚强之下,是多么的空虚又无助。魏宫那么大,她却连儿女心事都无处可诉,只能。。。。。。只能抱着一个冰冷坚硬不能听又不能说的檀木牌子。
“是我在怕。我怕黑,怕冷,怕孤独,怕心碎,怕帝王恩宠薄,怕他爱上我又要后悔,怕他一旦心愿达成就放弃我,怕他知道我心里有他就看不起我,怕他有朝一日不爱我了,厌倦我了,再也不原相信我了。。。。。。怕,怕他因为我被骂做昏君。。。。。。”
因为太怕了,才有那一纸十年的约定,才有她将会离开他的许诺。至那时,他恐怕再不需要她了,她也老了,容颜再也敌不过岁月,魏宫中源源不断的新人会打消他对她仅存的最后一丝依赖。她不要他赶她走,她会自己走。
她为自己找寻了借口,铺好了落幕一刻的后路。
她想,她总是聪明的。至少不会像李婳妹一样,走入生命尽头时,只懂得含泪回忆相遇时的美好,依靠幻想中相爱的种种温存。她不想成为那样悲哀的后宫女子。
长风陡入,压灭数盏明灯。
拓跋濬扶紧长帏的手不能压抑的颤抖,无声无息间,落袖掩下垂幔,回身步出的刹那,泪涌出,恍惚落下。他离去的背影那样比挺,强撑着才不会任由体内排山倒海的感动击溃坚毅的防线。他从没有这样兴奋又伤心过。
百盏明灯,一只只燃尽时,天已发白。
她絮絮叨叨,叨叨絮絮,将积压了满心的话全是言出,如此释然又宽慰。面上的泪已全干,在拓跋余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个爱哭的小丫头。她总是缠着他,明明知道他心底有别人,还是厚脸皮地黏着他,总是喜欢一张口没完没了的同他说东道西,直到念得他烦,说得他厌。可他却从来不说,不说她讨厌。
踮起脚,她将牌位稳稳放回高案之上,微笑:“拓跋余。我再也不会来烦你了。我知道其实你十分不耐听我说话。以后。。。。。。我自会忘了你。”
后退了几步,遥遥看着他灵位上闪闪耀目的金字,那半墙之高的画像,是拓跋余静静微笑。他笑起来,眼眉轻弯,像一轮浅月。拓跋余将永远年轻,永远英俊,永远居住在这里,与他生前最美好的时光记忆融为一体。她想,他是幸福的。
她再没有回头,推开长殿朱门,抬头望去。白蒙蒙的天,渗出圈印金色光芒的绯红。最后一缕安魂香残尽,伴着初抹晨曦,她终于走了出去。。。。。。
胡笳汉歌 048 生与不生
048 生与不生
晨间梳洗的常太后被身后的传唤惊住。
玉簪别在发间,常太后对镜皱眉,问了一声:“皇后当真求见?”
话音未落,帘幕一抬,冯善伊即是几步而入。她与她隔了一段距离,有些疏离。
常太后扶着一角云绢,不出声地待她反应。
冯善伊缓缓走来,将袖中那一物塞入她掌中捏紧。
白瓷青瓶质地寒凉滑腻,掌心稍冷。常太后浅眸轻转,幽幽的声音,有些哑。
“何意?”
冯善伊看着她,依然无所畏惧:“我想生下肚子里的孩子。也许日后我还会有许多孩子,我同样要将他们生出来。”
常太后实在看不懂她,轻笑着摇头,一挥袖子遣散所有的宫人。她慌乱地来回走动,手中那瓷瓶越攥越紧。
冯善伊弯身一礼,声平气沉:“我想说的就这么多。其余,已是无话可说。”
常太后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