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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来,帐起帘卷,扬起拓跋濬腰间长缨环佩。
他闭了闭眼睛,抬手推门而出。
御花园中花飞叶绿,正值由春入夏,景色最宜。长春榭台上,小雹子转着袖子早是等不及,来来回回地向园口子望去。身侧青竹将拓跋弘正哄在怀中,暖风一袭,拓跋弘捏着青竹鬓发的朱钗咯咯直乐,青竹直想拍下他小肉手,好心好意抱他前来游景,这小东西仍是半刻不消停。
“姐姐,姐姐怎么还不来?”小雹子跳下几阶,清着嗓子问青竹。
青竹一擦汗,摇着拓跋弘道:“路上耽搁了吧。”
小雹子嘟着嘴,急急言:“我去前面迎姐姐,青姑姑在这等着。”
“您,您可千万别乱走。”青竹将拓跋弘放在拦椅一侧,扶着他半个身子,回首满眼担心地瞧着小雹子的走一步跳一高的小身影。
拓跋弘勉强能站了,小腕子抓紧栏杆,右脚兴奋地踩踩地,笑起来两眉弯弯,天真无邪。青竹看得也欢喜,边一旁逗趣他。又等了小半刻,不见小雹子跑回来,她便有些不放心。想抱着拓跋弘绕去前面寻他,又见拓跋弘在榭台上玩得起劲儿。
正犹豫着,身后一声软软而来——
“青姑姑。你们在这啊。”
青竹一惊,忙回头,瞪着身后几步之远的女童,反应了过来:“你就是冯润?你怎么知道喊我青姑姑?”青竹说着连忙起身,将她拉过来临靠着,“小雹子一早就等不及了,说是在前面接应你。怕是走岔了。”
“弟弟总在信中提起你。”冯润微微垂下头,紧着袖口声音极细,“我想你就是那位青姑姑。”
青竹笑了笑,回首由亭子往外望,仍是瞧不到小雹子的身影:“这小东西不是走丢了吧。”
冯润猛扬起头,一脸慌乱:“会不会有危险?”
闻听这一声,青竹心跳得极快,不只南安公主提醒过自己,便连皇上也万分交代,对小雹子一定要贴身护着。想这魏宫池子这么深,稍有不慎。。。。。。也是。。。。。。
青竹忙立起身来,急的跺脚,回首予冯润道:“我,我这就去找他。”说着目光一落抬起笑眼看自己的拓跋弘,连连抱怨,“哎呀呀,我怎么就听了主子的话,把这小祖宗也带来了。”
“姑姑去吧。我在亭子里护着太子。”冯润懂事地揽过拓跋弘正抱在双膝上。
拓跋弘自也不怕生,在她怀里蹭了蹭,仰起头正看接上冯润的眸子。他笑,冯润也随着笑,拓跋弘便与她更亲近,抬手抓她腕子。
青竹又嘱咐了几声,扭头转入池塘前的石桥上,匆忙的身影映着碧池春波一晃即去得遥远。。。。。。
胡笳汉歌 044 报应来得太快
044 报应来得太快
冯润坐在石台前,静静审视了拓跋弘片刻。一时周遭无人,空有竹林风声,池水粼音清荡人心。几刻之前,常太后阴冷寒绝的目光冲入脑海中,恨得她攥紧的一只手不能自制的颤抖。
拓跋弘爬上她双膝间,一双极似李婳妹的凤目清明舒朗,粉嫩白皙的脸蛋含着浅浅的酒窝。他仰头冲她笑,笑得亲近善意,便好似认准了她是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人。他笑着向她抬出一只腕子,手自滑过她犹豫不决的眸眼,轻轻垂落。
冯润张开双臂,将他览入怀。
猛地立起身来,临亭阑而立,面对山下池水清碧,目光极沉。
一连串的声音噬咬心头。
杀了他。
杀了拓跋弘。
将怀中撑臂举起的手,只需稍一松力,便可将这浑然不知人事的小东西丢落冷亭,亭下春江碧池,纵是摔不死,也会淹毙。冯润闭了闭眼睛,咬紧红唇,双臂打颤。
“除了你,再没人能挡小雹子的路。”这一声由心底而发,越来越清晰。
腕中发力,便欲推去。身后忽牵来一腕正握上自己,惊得冯润忙却步,转身间迎目直对睁大一双眼定定望着自己的小雹子。
小雹子微笑着摇头。
冯润心头一酸,无话可说。
小雹子靠近了她,展开双臂圈住冯润的腰,头正倚在她背后,脸色苍白地出声:“阿姊,你再别做傻事了。别让娘伤心。”
冯润后脊一凛,落寞垂眼,双臂早已不能支撑,颓然放落拓跋弘。
小雹子满目柔软地笑,落了冯润眼中便觉世间万物都要碎掉,她将小雹子揽入胸前紧紧拥着,声音寂颤:“他们要送你去做和尚,代他去渡劫难。”
小雹子瘪嘴仰起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姐姐,点点头:“我听娘亲的,娘亲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冷泪渗落心底,摇着头,冯润松开他,后退了两步,声依稀:“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她哭着跑开,委屈与不甘缭绕心头,从没有这样无力又孤独。这一座魏宫,本该属于自己和小雹子的魏宫,如今却容不下他们姐弟二人,生要逼他们无路可走,无处可退。
她闯入太和殿,引得一群宫人尾随相追,那一扇长门猛地推开,殿上正坐着与拓跋云议事的常太后。
青光浮绕,秋水天际。
隔着一殿冷玉青砖,步步寒凉。
冯润仰起倔强的头颅,迎冲殿上无比尊贵的太后一字一息,声声清朗:“太后娘娘将我们赶得再远,我们也会回来。总有一日”
红尘之外也好,云中荒漠也罢,就是爬也要爬回来。
冯润八岁这一年,立在高耸巍峨的太和殿前,第一次于心底立誓。
“如果。。。。。。如果你伤害了我的家人,我生生世世不会放过你”稚嫩的声音迸发出撕裂的痛吼。她十指紧攥,勒出满满掌心的通红,再疼,也疼不过心底。
常太后手间的佛珠无知无觉地跌落裙间,临侧拓跋云幽幽侧眸凝去,他捡起那一串佛珠,扬左手而挥,声淡言寒:“哪里来的疯丫头,拖下去。”
常太后怔怔覆落长睫,握紧那佛珠串子,一颗一颗地碾过转过,心似也静了。长殿冷门终是沉沉紧闭,满室明光瞬间黯落。
拓跋云跪在她身下,极轻的声音劝慰:“太后娘娘,您不能再犹豫了。”
常太后抚上胸口,那里刹那不跳动,她静静垂眸,摇了摇头:“我,我不想再欠债。”云舒,我想做一个好人,我突然想做回好人。天命尽时,九泉之下,我多少也要有些脸面见你不是?云舒,我真的不想再害人了,你救救我,救我。
“再给她三天。”闭上的眼睛,重又睁开,常太后努力吸了一口气,看着拓跋云艰难勉强言:“如若三天后,她依然不肯拿掉肚子的孩子。我们,便依计行事。”
拓跋云重重点头:“三天,我只等三天。”
言罢立身,清冷的步子踩过碧玉砖地,长剑滑地,碎出一条惨白的印痕。
常太后扶着凤座缓缓端坐,双手扶紧凤柄,那一对浴血凤凰的明珠凄惨地盯着长殿开启的远方。那一声依稀又飘了来——
“如果。。。。。。如果你伤害了我的家人,我生生世世不会放过你”
目光涣散,人音更随之模糊,遥远之处,隐隐的驼铃声夹着狂风肆起的怒吼中。云舒坐在马上,长纱遮住她的半张脸,随风飘来的声音一丝弱一丝强。。。。。。
她说。
“冯朗。你记住。你若负了阿奴,我生生世世不会放过你”
常太后闭上眼睛,轻轻微笑,颤抖而上扬的唇角,逐渐沾染泪湿的苦涩,真的,好涩。
拓跋云一路持剑,转过太和殿的后廊,此去最隐秘的暗殿。寥落孤僻的院落中,藏匿了一个女人,名玄英的女人。她是一只狐狸,宗长义的狐狸。李婳妹死后,她似乎便有预感自己的后半生便要就此尽了。
拓跋濬面前,她一言不发,连辩解都没有。拓跋濬暂且没有杀她,困她于密室中,一日三餐照送不误,每日例行的行刑逼问同不误。如今她的景况,引拓跋云想起许多年前那个名叫李银娣的宫人。她们何尝不是同样的境遇?
五年之前,玄英假意逢源李申,参与了同谋陷害李银娣之事。五年之后,她的命运不会比李银娣好太多。
拓跋云推开半扇窗,清冷的阳光射入阴霾而布满尘埃的密室中。他拍了拍袖子,四处寻不到一盏空茶碗,沿着残驳的木桌坐落,他看去满面伤痕的玄英,只一冷笑:“我见过执拗的女人,你尚是第一个能让我再开眼界的。”
玄英俯跪在地间,尘满面,鬓如窗,幽幽抬起涣散的目光:“我什么都不会说。你们死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