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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荷于她侧案缓缓摇头:“我现在正糊涂着。”
冯善伊闭了闭眼睛:“我也大糊涂着,只有一事特别清醒。”
她言着看去绿荷一张苍白的脸,重重言:“绿荷你好大的胆子。”
闻言,绿荷手中那一盏杯子落地。
冯善伊见两侧无人,才压低身子目光紧紧贴着她,低道:“赫连大胆,你的胆子也不比她小多少。”
“我那时候只知道她是李夫人,不知道她是赫连莘。”绿荷一点一点低下头。
冯善伊叹了口气:“根本没有赫连太皇太后的懿旨对不对。是赫连同姑母联手去云中接你回宫,便是为了帮我?”
绿荷点头,坦然一笑:“李夫人说那时的你需要力量。如果我可以做到,如果一个魏国的长公主可以做到,那么我便做。”
“不畏生死,也要成为我的力量?”冯善伊予她摇头,“我真是不懂你,不懂你们。”她起身便欲离开,只步子僵住,回身时遥遥看着那处身影,予绿荷一字一顿道:“为了我,真的值得吗?”
绿荷眼中泛出亮色,再一笑:“您不知道吗?您身上有一种力量。让所有人为您而落,而坚持的力量。”
清凉的雨丝飘入,冯善伊笑着摇摇头,回过头看去殿下正奔上来的李昕,他周身湿透了,身后是押禁他的羽林郎众人。半刻之前,她命人去传李昕,说实话,她如今也看不清这个人了。
常太后的心腹亲信,赫连的丈夫,她腹中骨肉的父亲,也是当年在自己面前亲手杀了她的凶手。
她看着他黑着一张脸冲入大殿,甚至不顾向她行礼便是直直而入。
宫人前来阻拦,只他仍是执意。
冯善伊落寞回身,予他放行:“容他进去吧。”
李昕略略看了一眼她,才又转入。
顺喜前来她身侧,低声询问这个李昕还要如何处置。
她摇头,说了一句不知道。再迈出几步,寒风逼来,身子由风中一抖即是倒下,两袖如浮萍般摇曳飘摆。
那身后一人架住了她,她幽幽回首去看,看着像是李敷,再细看,才知是李弈。
松开握紧李弈的那一只腕子,浅浅一笑。
李弈撑她而起,缓声一句:“他让我无论如何告诉你一句。”
他?是李敷吗。
她看着他,有一丝隐隐的笑:“他还好吗?”
“他让我说,你不能倒。”
她点头。她不能倒。她的身后有太多的人会因自己的一举一动而受牵连。她绝非一人。
殿上雨雾沧澜,她又走出一步:“真的不能倒啊。我倒了,赫连怎么办,绿荷怎么办,还有姑姑。我以为自己可以拍拍屁股干净利落地说走就走。可是,我以为的事只是以为。”
“接下来要怎么做。”李弈问她,也是问自己。
她点头:“走下去吧。替所有人,也替我自己走下去。”
李弈不动声色地皱眉。
“喂”冯善伊转头一笑,“李木头,你的意思呢?”
李弈抬起眼眸,轻轻道:“我希望冯善伊离开这里,却希望冯皇后留下。”
她拍拍他肩头,他突然又问:“我哥哥,对你而言是不是只是一个借口?”
她愣住,心底陡然一冷一窒,她问他:“如何这样说。”
李弈缓缓言出自己的疑惑:“是你逃避皇上的借口吗?”
冯善伊眯起眼来,只是笑:“你以为呢?”
他摇头,说不出的迷茫:“我从来看不懂你。”
“你哥哥是个好男人,拓跋濬是个好皇帝。”她这样答。
殿中青竹奔来,面露喜色予她道了一声李夫人的情况稳妥。
回殿内时,赫连莘正是昏着,只李昕一人立于她床榻侧凝神看着,那目光似乎要将床上的人一点一点看入眼底塞进心口。他看得如此出神,便连她于身后的脚步缓缓而来的脚步都未发觉。
她咳了咳,李昕漠然转身,没有行礼,目光中同夹有一丝怨怼。
他终是忍下火气,予她长长一叹:“你竟让她跪了半宿。”
冯善伊摇摇头:“我又可曾知道是她。”
他皱眉,握紧的一双拳青筋凸现:“那也不该——”
“你们又可曾让我知道是她”她猛然扬声吼出了这一声,“我曾想杀了你,因她。”
他敛了眉光,稍垂下头:“我知道。”
“便是被我杀了,也不肯说出真话。我也实在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冯善伊转过身子缓缓落座,手攥在袖笼里。
“她是当朝的昭仪娘娘,又是我的妻子。这身份如何能说得清楚。”李昕沉了一息,唇角微咧,“她想要的不过是与世无争的清宁日子。魏宫是令她失去父兄,失去姑母,失去血脉牵连所有人的地方。她只想能避则避,最好永远不见。而曾经留在这里唯一的原因,便是你。”
冯善伊干声而笑,略摇首:“我吗?”
“她想陪着你。”李昕定定言。
冯善伊垂眸看去沉睡中的赫连,微凉的手触去她额头。
李昕容光微黯,清晰道:“她说自在静钦殿向那个冻得发抖的小女孩伸出自己的手时,她便没有怀疑过一辈子不会松开你的手。从九岁起就笃定与你同在,哪怕同守一座魏宫,无能抵抗命运成为势力不同的敌人,也不会分开。”
是静钦殿,她果真忆起那个立在高高殿首的华色裙摆,她自飘摇的长帐前回眸,向自己伸来一腕,她那时说——
“我姓赫连,你姓冯;我是旧夏国的贵族,你是北燕的皇室后人。我们同处于魏宫一片屋檐下。我们的姑姑是争夺了一辈子的敌人。我们也会是一辈子纠缠在一起吧。”
忆起那些话,冯善伊静静挑了一笑,点点头。果然是一辈子。
“没有冯善伊的魏宫,对阿莘而言一文不值。明明知道云中一路并不会太平安生,她却情愿为你做挡箭牌。冯善伊,你最大的武器,不是手中的权力。而是挡在你身前,是一座比铜山更坚硬的人墙。”
李昕垂下眼,同看去赫连莘。便是这样坚强的赫连,让自己动心了。从第一眼开始,床榻间抚弄婴孩的她突然转身那样恳求的目光凝着自己,她只是道——
“把我当做冯善伊。”
“你不过是要杀一个人完成此番任务而已。”
“杀我就好了。”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面对生死仍能如此坦然的女子。心口砰砰在跳,以至于那一剑,慌神之中,他竟是刺偏了。追上马车后,他本可以再补上那一剑予她丢命,只抬起的剑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原来他李昕也会有不忍。
窗口扑来湿意,冯善伊抖了抖眸子,闭上眼睛。
此刻的李昕已完全面对着她,沙哑的声音如钝器滑过她耳廓,平定心底一丝茫然。
“所有人都在为了你不顾性命地迎头冲上,只有你自己一味地想躲。”
她猛睁开眼睛,视线一丝丝恢复真实。
是借口,她用了许多借口在躲。
姐姐是借口,李敷是借口,宗长义是借口。
太后的借口淹没了自己的心。
她想要的是什么?
是一时忘了,还是借着理由忘却。
一瞬间,许多声音冲入耳中,夹着李昕淡淡的声音。
“很多次,她很疼。可一旦她醒来必会紧紧扯住我的袖子,求我救她,说她一定要活下去。有必须活着的理由。”
冯善伊微微笑,蹲在她窗前一脸欣赏地看着赫连莘。果然是比自己坚强。
李昕最后点了点头:“我想,那理由是你。”
冯善伊最后放下她的手,温暖的帕子擦着她额上的汗,声音很轻:“殿外有软轿。护她离开吧。”
李昕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慢慢言:“赫连昭仪死了五年。”
李昕哽了哽,抿紧深唇。
她点点头,启唇一笑:“我希望扶风公夫人能够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李昕弯身而下,将床上的人环抱入怀,为她披盖上厚厚的绒毯,极是小心翼翼地绕出。冯善伊便跟在她身后,命顺喜为他二人持伞一路护送出。
直到雨雾架起一面水帘,远远地,竟看到赫连幽幽地醒转。
李昕一把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上,急急道:“哪里不舒服?”
赫连轻轻摇头,木然的目光虚弱地迎去殿上,依依望着雨中伫立的冯善伊,缓缓微笑。那笑容盈盈若水,清澈又温暖。殿上的冯善伊同是微笑,雨水轻轻滑过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