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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地淡忘了吧。
不过,也有人永远放不下这个小屋,对他们而言,小屋,那是一段永难割舍的记忆,沉重的记忆。他们就是那位黄脸山婆子和她的两个儿子,当然还有老屈头。每当老人的忌日,或是传统清明时节,老屈头都要带上黄脸山婆子,率领着一对儿子,来到这深山峡谷中,诚心祭奠护林老头。
护林老头殉难的地方很远也很高,他的遗体长眠在一个非常偏远的高山之巅,一般人难以到达,猎人们也从不对黄脸山婆子提及。小屋中的一切家什、被褥、衣物,还有皮毛、山货等等,当初全都堆放在小屋前的一个土坑里焚烧了的。那儿被当成了护林老头的坟茔,成了老屈头和黄脸山婆子们唯一寄托哀思的地方。他们一般都在那儿祭奠护林老头的灵魂,烧几堆纸钱,洒两杯清酒,让两个儿子作几个揖,磕几个响头。
不过,老屈头是知道护林老头长眠的地方的。护林老头是大前年的深秋里殉难的,今年是殉难的第三个年头。老屈头记着他的忌日,还隔三天,他就做起进山的准备了。今年他不想带了老婆孩子们一同去,他要一个人去好好地与护林老头叙一叙。那天他按排人为他打理好自己的课程,向教务处申主任请了假,起了个大清早,对老伴儿说一声“山里有个朋友寻我有事的,要到大后天早上或中午才能回来”就走了。黄脸山婆子很理解地点点头,背过身去抹眼泪去了!她当然明白老头子是心痛她和孩子,不再让她和孩子去爬那高山峡谷的羊肠小道了。如今孩子要上课,自然抽不出时间,而她这一段也不是太利索。上回护林老头的忌辰,为了去祭奠他,她还在半路摔了一跤,回来躺了十几好天的。
老屈头一个人走进了沉默的大山,在小屋中独自一个人喝着酒,那小桌子上当然摆着另一副杯筷的,是为老酒友护林老头留的。整整两天两夜,他就那样和那位亡灵喝着。火塘里烧着杂木,墙壁上点了松明子,他时而喃喃自语着,似在和护林老头对话;时而放声嚎啕。第三天,他来到护林老头最后一声呐喊的悬崖顶上,在那座小小坟丘前点上三柱香,摆了两碟小菜,又拿出那两只当年他二人喝酒用过的小酒杯,全都斟满了。就见他嘴里喃喃念叨一番,自己端了一杯,去另外一杯碰了,自己先干,回头又将那另外一杯淋在了坟丘之上……
老屈头与那坟中的亡人一直喝到日头西坠,上弦的月儿上了东山,直至那皮囊中的酒全都喝完了,他才起身返回,往峡谷中的小屋走去。
傍晚的清风朗朗,老屈头乘着醉意,信步下山。他万万想不到在小屋前会遇到那样惊心动魄一幕。使他如梦初醒更难以相信的是,在他离开学校的三天中,会发生那样一桩不可思议的事情。
人啊,怎么会这样生在福中不知福?他们图什么,谁把这世界瞎搅合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老右派、老书呆子,也许他永远不可能理解了!
※※※
夜幕又降临了,马苛仍在梅兰的床上睡着。
他已睡了一整天——这是三四天以来唯一舒适安心的一觉!玉华和梅兰静静地守候着,他们一直没离开过马苛,更不敢睡。他们在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该如何处理这个杀了人的马苛呢!
将他交给学校,交给公安局?不!那样以来,马苛小命绝对完了!许多报仇心切的人们,正等着抓到马苛凌迟处死呢!而且,玉华和马苛当初曾有过约定的,不将他交给有关当局。她不能这么快就违背她的诺言。
按着梅兰的建议,玉华悄悄往雷平在文化馆的画室里来找马丹。
马丹这几天因为哥哥出事,心情焦虑,一张高尔基石膏像画了三天仍然没有形体,只有几根辅助线条拉成的几何块面。人家另外几名学生早将这张作业完成得差不多了。离一年一度的艺术院校招生考试只差几个月了,雷平为他们着急,正让马丹开夜车画石膏像。
玉华见了雷平老师,不敢讲有关马苛的情况,她只说有一点小事要马丹帮忙的。她们从文化馆出来时,雷平还一再叮嘱马丹去去赶快就回来,明天他要上新课了,马丹今晚上一定要将这张素描画完的。
他不知道玉华来叫马丹,就是为了失踪已经几天的马苛的事。
可是,令雷平大吃一惊的是,当马丹再次出现在画室门口的夜幕中时,她的身后可怜兮兮骇然立着正被四处通缉的马苛的身影!是马丹坚决要将哥哥马苛带到雷老师处的,她对雷老师充满了信赖,请雷老师为他们想办法。
此时的马苛,脸色纸白,头发乱蓬蓬的,眼窝凹陷,目光灰暗,全身哆嗦着。雷平一见马苛那种样子,如一只遍体鳞伤,被人追得无处藏身的可怜蟋蟀,心顿时就揪得紧了!
天哪!这个马苛!
第十三章(2)
雷平忘不了那一次在沙海子水库北岸,他和马苛的那一场冲突!事后,他从马苛的嘴里知道,马苛是因为听了刘福昌的话,而来寻他滋事的。
当时,马苛火冒三丈地气冲冲来到现场,不问青红皂白,一声怒吼,冲上前去对准雷平的后脑勺处就是一拳!雷平正同马丹说话,见马丹一脸的潮红,知道她的心事,正要将她往外推去。冷不防背后一声吼叫,就听见一阵冷风吹过,暗道一声不好,知道有人袭来。从小训练有素的雷平,顿时全身一紧,将身子往外侧一偏,就地一个翻滚,拉了马丹跳将起来。
雷平定睛一看,原来却是学生马苛,放下心来,忍不住笑道:“马苛,开什么玩笑!若不是雷老师躲得快点,你这一拳只怕让人长出老大一个包来啊?”
“什么长包,长一个包便宜你了。只怕要你开个瓢!”马苛红了眼恨恨地道,“我告诉你姓雷的,别人怕你我不怕你。有我在,你永远别想打我妹妹的主意,其实我爸早就对你不放心了,今天我就亲眼看见了,你果然是人们传说的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怎么越听越让人不明白。”雷平道。
“你刚才搂着我妹妹在干什么,当我没有看见?”
马丹气得浑身发抖,冲了马苛喝道:“哥——马苛!你都说些什么呀!人家雷老师……”
“雷老师雷老师,我知道你如今被他迷住了!你不要护着姓雷的,许多人都说他是个大流氓,你不要再上他的当了!你走开些,今天让我好好地教训教训他!”
“哥……”马丹仍要上前,企图阻拦马苛,却被雷平拉向一边道:
“你闪开些,让他过来!”
他知道今天这个马苛是无法理喻的了,不给他一点真东西瞧瞧,他决不会罢休!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他领教一下厉害,也好使他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谨慎一些。
想到此处,就见雷平冲了马苛一个冷笑,说道:
“好样儿的!马苛,我雷平这许多年出门在外,还真没有遇过对手,你小小的年纪,倒还看不出来,有点儿血性!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吧!”
“……!”
雷平当然不会真打马苛。在雷平的眼中,他真的还只是个娃娃。当年一个大学的同学,家住省体委,曾领了雷平去省武术队和人过招。谁也没料到雷平的这种来自民间的路数,变幻莫测,多少武林高手,不是雷平的对手。
但马丹料不到雷平会这样,吓了一跳。她当然不愿意看到自己心目中极尊敬极钦佩的男人与自己的双胞胎哥哥打起来!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她更不希望谁因此受到伤害。雷平有武功,她听说过一些,不知深浅的马苛,如因此遭到不测,那将如何是好?
马丹匆忙中便要上前用身子去阻挡雷平和马苛。就在这时,那马苛的拳头已经打了过来,眼看着马丹就要被马苛打到,雷平急将身子向前一趋,硬生生挡了马苛一拳,同时将马丹拉向自己的怀中护了。
不料这一下更加激起马苛的一腔无名怒火,只见他一转身抄起雷平画箱上堆满油画颜料的调色板,向着雷平和马丹二人迎面拍来!马丹吓得往下一蹲,双手捂了眼不敢看。
待她重新站起来时,也不知雷平使了什么手段,早将哥哥马苛踏在了他的脚下!
马苛狗吃屎般地趴在那儿,他的脸孔此时不偏不倚,正好对准了那一大块调色板油画颜料,那满脸顿时就五颜六色地迷彩起来!
“服气吗,马苛?”
“……”
“服气就叫一声雷老师,我立即放你起来!”
“雷老师——”
是有人叫了一声,但不是马苛,而是马丹。她担心雷平将哥哥踏得重了,伤了他的内脏!雷平的武功了得,她早有所闻。
雷平向她呶了呶嘴,意思是让她放心,先去到一边。复对马苛道:
“马苛,你老实向我说,刚才为什么一来就不问青红皂白地要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