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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捧了一碗汤药,百草先不接,而是询问王爷病况。
「先生睡着的这一日里,王爷病体正迅速康复,已经能进些膳食了。」
百草微笑了,思量着待会还过去看望王爷一会,确认王爷情况稳定,他才能放心往药房去炼制冰荷,这活儿他交给别人做,总不放心。
接过那药,是些参、苓等益气摄血之药,他趁热喝了,又让道童去领些鹿角胶制成的蜜丸来,药童应命去了,外头药童与卫兵应对了几句,百草才知道友城楼外有卫兵严加保护着,他纳闷,这楼里还住了哪位贵客?
仍自疑问,内务总管已然现身,先是客气问候百草几句,接着请他移步,说王爷有事让他过去商谈。
百草本就打算要过去,却还是满怀疑问,这内务总管向来趾高气昂,为何今日如此谦卑?莫非是因为自己多延了王爷几日寿命,有功在身,态度才前倨后恭?
喂血之事实属不得已,一旦他血肉有疗效之事被揭穿,往后带来的,只怕会是无止无尽的追捕。世人都怕死,在上位者尤甚,迷信服用丹药而中毒者比比皆是,也因此有了皇帝委托还丹门制造药人这事,盼能借着药人血肉,延长大限之日。
师父曾经懊悔做过一件事,便是上书与皇帝时,写了:「得药兽心者,遂长生」,这两句话被以讹传讹,传成只要生啖此药人之心,必能无病无痛到百年,以至于在还丹门被灭四年后,帝朝皇帝还在搜寻那药兽的下落,其余王亲贵族也偷偷派人至民间寻找,就是想要独占药兽之心,让自己长命百岁。
这其中也包括丰咸王爷,他留着百草在身边,就是要派他到民间去,寻找还丹门曾经炼出的绝世药人,供他所用。
百草想到此,叹了口气,媚蛊他已经寻到,却心软而放开了;鸠毒依旧不知所踪;至于药兽……
他看看自己的手腕。
跟着内务总管出了友承楼,楼外果然卫兵森啰,他随口问了一句楼里还住着谁,总管回答没有其他人。
百草皱了眉,又发现在他前往王爷寝居时,前后都有卫兵随侍着,这让他疑问更甚。
心怦怦跳起来,难道……不、不会被知道的,若是王爷问起,他随口就能拿个理由搪塞。
戒慎恐惧来到王爷榻前,王爷已能坐起,正喝着太医调配的汤药。百草先是跪拜问安,见王爷气色甚好,脸色也红润了,心里甚感安慰,却又止不住的忧心,知道这是回光返照,自己的血肉让他多吊了几天命,要是不尽速吃了冰荷,几天后还会陷入病危。
「赐坐。」王爷道。
「百草不敢。」
「百草吊救有功,勿客气。」王爷道。
百草依言坐下,僮仆送上茶来,王爷这时偋退左右,只留两个亲信及太医唐吕在旁,百草见王爷一时半会也没说话,感觉气氛凝重,于是开口。
「王爷唤百草来,有何吩咐?」
「百草来王爷府多久了?」
「自紫罗山下被王爷锁就,至今已四年有余。」
「这几年你在江湖上奔走,不但找回了媚蛊,连顽劣的武林份子也被毒物控制,对我皇室俯首听命,立下大功,百草,不枉本王视你如心腹。」
「王爷抬爱。」百草拱手:「百草身受王爷救命与栽培之恩,常愿肝脑涂地,以报恩德。」
丰咸王爷听他如此听,满意的很,又道:「近日听闻鸠毒已然出现,毒杀了武当掌门清虚子、以及武林盟里各门派掌门人,看来,再过不久,药兽也必然出现……」
「鸠毒?」百草过去数月都待在虎罗罗国,对江湖事不闻不问,并不知道鸠毒已然现身,听到这消息,不得不讶异。
「鸠毒,你应该也相熟吧?」
「是……」百草敛眉,谨慎答:「同门师兄弟,自然见过。」
「比起鸠毒,药兽反而让我最为牵挂。」王爷看着他:「我因练功走火入魔,随时被体内阳火反扑而命在旦夕,百草,你当知我急切寻他的原因。」
「百草、百草无能。还是请王爷先服用了冰荷,百草还当远赴异域,寻求仙方回来,让王爷在无心腹之忧!」
「我记得你说过,冰荷只能再延我五年命?」
百草不语,默认。
王爷这时似乎有些疲累,闭目了一会,在睁眼时,又道:「百草,喝了茶。」
「是。」
百草端了茶杯,掀茶盖,腥甜的香味冲鼻而来,他眼角抽动起来,这不是茶,而是酒。
「王爷,这……」
「喝了它。」丰咸王爷此刻的表情看来竟有些愎戾。
百草光闻味道,就知道这酒浸泡过孔雀胆。孔雀为专吃毒蛇毒虫之鸟,各种毒物的毒被其胆所吸收,孔雀胆因之成为众毒之首,将干燥的胆物浸泡烧酒里,酒力逼出毒汁,能立杀众生。
王爷为什么赐予毒酒?
喝或不喝?
淡淡一笑:「王爷是真心的?」
「连肝脑都能涂地了,区区一杯酒,你喝不了?」
「遵命。」将酒一仰而尽。
旁边的唐吕紧张看着,那酒是他亲自浸制,自然知道那毒性剧烈,喝下去后不消一刻即会毒发身亡,他战战竞竞等着,只要黑色毒气在百草脸上显现,立即送上解药。
不知为何丰咸王爷要赐百草毒酒,又命令自己带着解药等在一旁,他在王爷府多年,自然知道,说忠心,没人比的上百草,不久前他甚至以己血喂饲王爷,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好测试的?
房里静谧,只闻得几人的呼吸声沉重,百草垂眉敛目,无任何表情,彷佛入定佛神,王爷斜躺榻上,看着他若有所思。
一刻钟过去,二刻钟过去,百草面色依然如常,除了前日失了些血而略显苍白,表情却无任何异状。
「唐吕,去验验。」王爷道。
唐吕应是,到百草身边,道一声失礼后,就去探他脉博观他瞳眸;脉薄弱了些,瞳眸却清亮若雨后青空,毫无生命临危的征兆。
这下他更感讶异,拿起百草喝过的空茶杯起来嗅闻,残味腥香,是孔雀胆没错。
「王爷……」唐吕无法解释,只能苦着脸望着王爷。
「百草,昔时曾听你说过自己百毒不侵,本王还以为是夸饰之词,没想到竟是真的。」
百草安静坐着,没回话。
「……连孔雀胆都不怕,这体质特异之处,以非区区百毒不侵可解释。」王爷沉声又道:「我吞了你的血之后,有若从鬼门关去回一趟,让人不得不想起,江湖上说的:饮『药兽』血、啖『药兽』肉,垂死之人都能救活……」
青空瞳眸里有了水气,百草开口。
「江湖上传言,总是以讹传讹。」
「你自诩对本王忠心耿耿,多年来却瞒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对此你有何说法?」那质问严厉了:「药、兽!」
唐吕被药兽两字惊到,首里空杯锵啷掉到地上摔个粉碎,外头侍卫听声有异,立即冲进来,护在王爷前头。
「退开。」王爷不耐地挥开他们。
百草唰一声从椅上起来,双膝跪地垂头到:「王爷息怒。」
「百草,你就是最好灵药,却装模作样到外头去,寻些半吊子的草药来敷衍本王爷。那冰荷若是只能延本王五年寿命,五年之后又如何?你有把握再得到一朵冰荷?」
「在下、在下一定会想办法……」
「得药兽心者,遂长生。」王爷冷冷说:「多年来你为了延自己命,对我百般欺瞒,让我活受那么多罪,可真大胆……」
「王爷!」百草慌乱了起来:「实不相瞒,在下自小便有心疾,服尽各种药物才终于稳定,区区之心被不同药性之药物冲撞的千疮百孔,可比孔雀之胆,服之有害,绝不如外界所传,能治百病……」
越说越急,又从怀中掏出那朵冰荷,冷香四溢出来,那冰荷经过多日来的奔波跋涉,居然维持初始的模样,果然是神物一枚,令百草更加珍重此物,小心捧着,以膝盖着地行到榻前,呈上。
「王爷务必相信在下,这冰荷真是奇物。」真挚恳切,双手抖颤捧上花朵。
丰咸王爷接过那朵冰荷,虽是病中,手爪依然有利,一个捏握便将冰荷揉扁在掌中,随即往榻前扔,直如扔贱物一般。
「不!」忙时回那朵冰荷,心疼地还想将花朵揉弄回原形,这是多么珍贵的药物啊,怎能如此糟蹋?
「何必装腔作势?区区一朵花,能比的上药兽之心?」王爷冷冷道。
百草心凉,他费尽千辛万苦入了虎罗罗国,两次欺瞒天穹,忍受阴蛇蛊穿身之苦,假死眠于冰棺之中,承接凛冽冻气刺人肌骨的疼痛,数日来更是披星戴月的赶路,就是为了将这冰荷送到王爷手上,可是,王爷竟然……
一片至心至诚,到头来,也跟那捏萎的冰荷一样,被人弃若敝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