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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跳舞一直持续到月亮升起,那晚的月亮非常清亮。埃蒂和镇上的几位女士跳了舞。他抱着苏珊娜跳了两曲华尔兹,他们跳方形舞的时候,她坐在轮椅中每一次的转身和交叉——阿勒曼德①『注:此处指阿勒曼德式的手臂交叉舞步。阿勒曼德舞原为德国民间舞,十七和十八世纪发展成为法国宫廷舞。』左,阿勒曼德右——都异常准确。在不停变幻的火炬光芒的映照下,她的脸看上去有些潮湿,而且开心。罗兰也跳了,虽然动作优雅(埃蒂是这么认为的),但并没有真正享受舞蹈,动作也不是那么潇洒自然。他们谁都没有预料到当晚的压轴戏。杰克和本尼·斯莱特曼两个人已经溜到一边去玩了,埃蒂有一次看见他们跪在一棵树后,看上去好像在玩掷刀游戏。
舞跳完之后接下来是唱歌。乐队打的头——他们唱了一首伤感情歌,然后是一首用卡拉方言唱的快歌,埃蒂根本没听太懂。但不需要听得太懂,他也明白这首歌稍微有点粗俗;男人们叫喊着大笑着,女士们则时不时兴高采烈地叫上两声。有些上了年纪的人捂住了耳朵。
这两首歌唱完之后,卡拉的几个人登台献艺。埃蒂认为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人能在明星选秀上取得好成绩,但是每当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走到乐队前面的时候,台下都热烈欢迎,歌手下台的时候则大声喝彩(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登台时观众更是热情)。有两个九岁的双胞胎女孩唱了一首名叫“坎帕拉之街”的歌。两个孩子的声音和谐完美得让人心疼,其中一个孩子弹着吉他,再无别的伴奏。埃蒂感到吃惊的是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听着,台下一片寂静。尽管大多数的男人都喝了很多酒,可是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破坏这寂静。也没有小孩子放鞭炮。有很多人(叫黑考克斯的人也在其中)听着听着就泪流满面了。如果早些时候有人问埃蒂是否知道这个镇上的人们承受的巨大感情压力,他肯定会回答知道,但事实上他并不了解。现在他懂了。
这首关于被掳走的姑娘和将死的牛仔的歌结束时,台下什么声音都没有——连鸟都没有叫一声。突然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来了。埃蒂想,如果他们现在就狼群的问题举手投票的话,就连卡特怀特老爹也不敢站在一旁了。
那两个小姑娘行了屈膝礼,然后很灵活地跳到台下的草地上。埃蒂认为今晚就这么结束了,但令他吃惊的是,卡拉汉登上了平台。
他说:“我妈妈教过我一首更悲伤的歌。”然后就开始唱一首名叫“再给我买一杯酒,你这个怪物”的欢快爱尔兰小曲。这首歌跟一开始乐队唱的那首歌差不多粗俗,如果不是更甚的话,但这一次埃蒂听懂了大部分的歌词。他和镇上其他人一起兴高采烈地加入到每段最后一句的演唱中:把我打倒在地之前,再给我买一杯酒,你这个怪物!
苏珊娜转着轮椅到了台前,人们帮忙把她抬了上去,这时卡拉汉的歌也唱完了。她简短地对三个吉他手说了几句,然后又给他们指了一下吉他顶部的某个部位。乐手们都点点头。埃蒂猜要么他们都会那首歌,要么他们知道类似的版本。
人们翘首以待,但没有台上那位女士的丈夫那么殷切。她开始唱“忧伤的少女”时,埃蒂很高兴但并不特别吃惊,因为在路上的时候苏珊娜有时会唱这首歌。苏珊娜并不是琼·贝兹,但她的歌声充满了感情,非常动人。为什么不呢?歌里唱的是一个远离家乡独自在异乡飘荡的姑娘。她唱完的时候,台下不像那两个小女孩表演结束时那样鸦雀无声,而是马上爆发出真诚而热烈的掌声。还有人喊着好!再来一个!再来几首!苏珊娜没有再唱几首(因为她已经把她会的都唱完了),而是深深鞠躬,行了屈膝礼。埃蒂把手都拍疼了,只好把手指放到嘴边吹起口哨来。
紧接着——就好像今晚的稀奇事永远不会结束似的——苏珊娜被抬到台下的时候,罗兰自己登了台。
这时杰克和他的新朋友站到了埃蒂的身旁。本尼·斯莱特曼抱着奥伊。在今晚之前,埃蒂还认为除了杰克和他的卡-泰特以外,任何人想抱奥伊的话,那貉獭都会不客气地咬过去呢。
“他会唱歌吗?”杰克问。
“如果他会的话,那对我可是新闻,孩子,”埃蒂说,“看着吧。”他不知道会看到什么,自己的心竟然跳得那么厉害,他觉得有点好笑。
9
罗兰摘下了装在皮套里的枪和弹药带。他把它们交给了苏珊娜,苏珊娜接过来,把弹药带高高地扎在腰间。她衬衫的布绷紧了,有那么一瞬间埃蒂觉得她的乳房看起来比以前大。但他马上又觉得那是光线问题。
不带枪的罗兰站在火炬橙色的光芒下,臀部瘦削得像个男孩儿。有一会儿他只是看着台下安静地注视着他的众人。埃蒂察觉到杰克一只冰冷的小手钻进了自己的手中。男孩不用说出自己是怎么想的,因为埃蒂有同样的想法。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看上去是那么的孤单,离人类生活的友谊和温情是那么的遥远。看到他站在这儿,这个庆典的场所(因为不管背后的主题是多么的沉重和绝望,这仍然可以算作一个庆典),只是凸显了他的真实身份:他是最后一个。再没有别人。就算埃蒂、苏珊娜、杰克和奥伊是他那一族的,也只能是遥远的旁枝,远不是主干。几乎算是后来才加上去的东西。但是罗兰……罗兰……
安静,埃蒂想。现在别想这些事情。今晚别想。
罗兰慢慢地抬起两手,紧紧抱在胸前,然后把右手的手掌贴在左脸颊上,左手的手掌贴在右脸颊上。埃蒂不明白这动作有什么特殊含义,但台下七百人或八百人却马上做出了反应:群情振奋的欢呼声喝彩声,非一般掌声能比。埃蒂想起了曾经去过的滚石乐队的演唱会现场。当鼓手查理·沃茨开始用手铃摇出“夜总会女郎”的分音节奏时,观众也是这种反应。
罗兰保持着这种站立姿势直到台下安静下来。“我们在卡拉与大家愉快地相逢,”他说,“听我说,我请求。”
“我们说谢啦!”台下吼道,“听得很清楚!”
罗兰点点头笑了。“我和我的朋友们远道而来,而且我们还有许多事情需要看需要做。在我们住在这里的期间,如果我们对你们敞开胸怀,你们也能这么做吗?”
埃蒂打了个寒颤。他感觉到杰克的手握紧了他的。这是第一个问题,他想。
他还没想完,台下就把答案吼了出来:“是的,说谢啦!”
“你们眼里看到的是我们的真实身份吗,接受我们要做的事吗?”
现在是第二个问题,埃蒂想,这次轮到他抓紧杰克的手了。他看到特勒佛德和另一个叫迪厄戈·亚当斯的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沮丧眼神。是一个人意识到自己不愿看见的事情就发生在眼前,但却无能为力的那种眼神。太迟了,伙计们,埃蒂想。
“枪侠!”有人喊着,“威名远扬的枪侠,说谢啦!以上帝的名义说谢啦!”
雷鸣般的赞同声。风暴般的喊声和鼓掌声。台下人喊着说谢啦和对啊,甚至还有人喊臭家伙。
人们再次安静下来之后,埃蒂等着罗兰问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问题:你们寻求帮助和援救吗?
罗兰没有问。他只是说:“马上我们就要离开会场,找地方睡上一觉,因为我们都累了。但在走之前,我要为大家献上最后一支歌,跳上一小段舞,因为我相信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歌舞。”
台下传来欢乐的喊声。他们知道,那好吧。
“我自己也知道这段歌舞,而且喜欢它,”蓟犁的罗兰说,“我很久以前就知道它,而且我从不指望任何人会再次唱起‘稻米之歌’,更没想到今天是我自己来唱。我已不再年轻,这是事实,也不像以前那么灵活了。如果我的舞步错了,恳请大家原谅——”
“枪侠,我们说谢啦!”一个女人喊道,“我们是多么高兴啊!”
“难道我不也是同样的高兴吗?”枪侠温柔地说,“难道我不是从自己的喜悦中给予你们喜悦,把我用臂膀和心灵的力量带来的清水送给你们吗?”
“把新鲜的庄稼献给您!”人们众口一声地说,埃蒂觉得背上一阵刺痛,眼里噙满了泪水。
“噢,我的天啊,”杰克叹了一口气,“他什么都懂……”
“把稻米的喜悦带给你们。”罗兰说。
他在橙色的灯光下又站了一会儿,像是在积聚力量,然后他开始跳了,是一种类似快步舞和踢踏舞之间的舞步。刚开始的时候慢,很慢,脚跟脚尖、脚跟脚尖—他的靴子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