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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青翠的希望?这是残忍的猛兽必须走过
走过他们的生命,带着残忍的意志。
——罗伯特·布朗宁《去黑暗塔的罗兰少爷归来》
“河流是什么?”米莉森特闲闲地询问。
“只是一条小溪。不过,也许还不只这样。
它又被称做废墟。”
“真的吗?”
“是的,”威妮弗蕾德回答,“是真的。”
——罗伯特·艾克曼①
『注:译者注:罗伯特·艾克曼(Robert Aickman; 1914—1981),美国恐怖小说家。小说《手套里的手》(Hand in Glove)出版于一九七九年。』《手套里的手》
第一卷 杰克:恐惧在一把尘土里
第一章 黑熊与白骨
1
这是她第三次实弹演习……也是罗兰第一次帮她装好枪套让她练枪。
他们的弹药已经足够多;罗兰从埃蒂和苏珊娜·迪恩之前一直生活的世界里又带回三百多发子弹。但是足够多的弹药并不代表他们可以浪费,事实正相反,老天爷也不会赞成浪费的。从小到大,先是他的父亲,后来是他最伟大的导师柯特,都时常这样教诲罗兰,而且现在他也仍然相信。老天爷也许不会立即惩罚那些浪费的人,但是总有一天他们要为此忏悔……而且等待的时间越长,受到的惩罚越重。
刚开始他们并不需要实弹。罗兰的射击生涯比这个坐在轮椅上的棕肤美女揣测的还要久得多。刚开始,他只是支起靶子,看她瞄准靶心发空弹,纠正她的姿势。她学得很快。她和埃蒂都学得很快。
他早就知道,这两人都是天生的枪侠。
今天罗兰和苏珊娜来到了树林中一片空地,离他们的营地不到一英里。现在他们在那个营地里面已经住了将近两个月,营地对他们就像家一样。日子每天都差不多,很快就溜走了。枪侠罗兰的身体慢慢痊愈,与此同时他教给埃蒂和苏珊娜种种必需的本领,他俩也在努力学习:如何开枪,如何打猎,如何清理干净那些猎物;如何拉展、鞣制、处理猎物皮毛;如何尽量不浪费地利用猎物的各个部分;如何通过古恒星识别北方,通过古母星找到南方;如何好好倾听这片位于西海东北方六十多英里的森林里的声响。今天埃蒂没跟过来,但是枪侠罗兰也并没有不高兴。他一直知道,记得最牢的知识往往是自学得到的。
但是最重要的知识仍然最重要:怎么开枪、怎么每发每中、怎么致敌人于死地。
空地边参差不齐地长着半圈暗色冷杉,散发着甜甜的气味,粗粗勾勒出空地的轮廓。南面不远处地面突然断裂,下陷三百多英尺。崖壁陡峭,页岩层层突出,形成巨型的天然石阶。一条清澈的山涧从树林中潺潺流出,穿过空地中央。溪水在软绵绵的土地上汩汩流过,所过之处形成一条深沟,随后在断崖处倾泻而下。
山涧沿着石阶层层流下,形成一段段小瀑布,斑斓的彩虹在水雾中时隐时现。断崖前面是一道雄伟的深谷,崖口密密地长着更多冷杉,中间夹着巨大的老榆树。这些老榆树好像生怕被挤走似的耸立在那儿,树冠郁郁葱葱。当罗兰家乡的土地还很年轻时,这些树木就应该已经有些年岁了。罗兰看不出这片深谷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虽然他觉得这片地方肯定什么时候被雷电击中过,而且威胁肯定不仅是雷电而已。这儿很久以前肯定有人住过。过去几个礼拜,罗兰找到过他们留下的遗迹,大部分是一些原始的器物,也有被火烧过的碎陶片。火真是个邪恶的东西,总是很乐于逃脱自己主人的掌控。
洗练的蓝天笼罩着这片如画美景,间或几只乌鸦嘎嘎地划过天际,显得焦躁不安,好像暴风雨即将来临。但是罗兰嗅了嗅空气,却没有闻到一丝雨意。
山涧左岸有一块巨石,罗兰在上面放了六块夹着云母丝的小石片儿,在午后的暖阳里熠熠发光。
“最后一次机会,”枪侠说道,“如果你觉得枪套不舒服,哪怕只有一丁点儿,都告诉我。我们不是到这儿来浪费弹药的。”
她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眼光中夹着些许嘲讽。一瞬间,他似乎看见黛塔·沃克的影子像照在铁棒上模糊的阳光似的一闪而过。“如果这东西我觉得不舒服却没告诉你,你会怎么做?如果我六发全都没打中呢?重重地敲我的脑袋,就像你的老师以前对你那样儿吗?”
枪侠微微一笑。在过去五个礼拜里,他笑得比过去五年的总和都多。“我不会那么做的,你心里明白。我们以前是孩子,这是一方面原因——还没有完成我们那里的成人仪式的孩子。你可以打孩子来教导他,但是——”
“在我们的世界里,打小孩儿是被上等人不齿的。”苏珊娜的声音涩涩的。
罗兰耸耸肩,他很难理解那种世界——圣书里不是说“别节省木棍儿,别宠坏小孩儿”吗?——但是他知道苏珊娜也没说谎。“你的世界尚未转换,”他说,“在那里很多东西都不一样。我自己不是也发现了吗?”
“我想是的。”
“不论怎么样,你和埃蒂都不是孩子了。如果我再把你们当做孩子也是错的。如果说需要任何考验,你们也都已经通过。”
尽管他没说出口,但当时海边的情景在他脑海中浮现,她打飞了三头大海怪,让他和埃蒂免遭剥皮拆骨之苦。她回应地笑了笑,他猜她说不定也想起了同样的画面。
“那么,如果我枪打得一塌糊涂,你会怎么着?”
“我只会看着你。我想我只会这么着。”
她想了想,点点头说:“也许吧。”
她又试了试枪带。枪带紧紧地绑在她胸前,就像肩套一样。(这是罗兰的主意,活像码头工人的绑腰带。)模样看起来很简单,但却是花了好几个礼拜时间试来试去——还有许多裁缝活儿——才能像现在这样合身。一截磨旧的左轮枪檀木枪把从更破旧的涂油革枪套里露出。这枪带和左轮枪以前都是枪侠的,枪套就挂在他的左臀。现在他用了快五个礼拜的时间才领悟到枪套再也不会挂在那了。那大海怪让他现在完全成了个左撇子枪手。
“怎么样?”他又问。
这回她朝他笑笑,“罗兰,这回这老枪带可终于舒服了。现在你是想让我开枪呢,还是我们就坐在这儿听头顶上的乌鸦唱歌儿?”
他觉得全身毛毛的,像有小虫子在身上爬。也许柯特时不时也会有相同的感觉,虽然他外表显得强硬粗鲁。他希望她能射好……她必须射好。但是如果他把这种强烈的愿望表达出来的话,只怕会适得其反。
“苏珊娜,把我教你的东西再复述一遍!”
她有点儿着恼地叹了口气,……但当她开口时,漂亮的黑脸蛋儿隐去了笑容,换上严肃的表情。从她的口中,他发现古老的问答教学又有了新的含义。他从来没想过竟然会从一个女人的嘴里听到这些话,听起来非常自然……同时却又陌生而危险。
“‘我不用手瞄准,用手瞄准的人已经忘记了她父亲的脸。
“‘我用眼睛瞄准。
“‘我不用手开枪。用手开枪的人已经忘记了她父亲的脸。
“‘我用脑子开枪。
“‘我不用我的枪杀——’”
她突然停下来,瞄准大石头上闪着云母光的石块儿。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杀死任何东西的——这不过是些碎石块儿。”
她说话的口气——带点傲气,带点淘气——好像想让罗兰对她着恼、甚至生气。但是罗兰以前也曾经像她这样,他还没有忘记初学者总是暴躁易怒,情绪高涨却又总在不恰当的时候发作……同时他也意外地发现了自己的能力。他可以教。更重要的是,他喜欢教,他有时在想柯特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受。他猜是的。
更多乌鸦在他们身后的树林里嘎嘎叫起来。罗兰隐隐觉出这群乌鸦的叫声不似平常,反而透着焦躁;听上去就像被吓得丢下食物惊飞出去。可是,比起琢磨这群乌鸦被吓着的原因,罗兰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从脑海中驱走了这些想法,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苏珊娜身上。对一个学徒,你除了要求她再试着认真点儿射击一次以外,别无他法。这该怪谁呢?除了怪老师还能怪谁?难道不是他教她攻击吗?训练他们俩攻击?难道这不就是一个枪侠经过所有的学习和训练以后该有的样子?他(或她)难道不就是训练有素的照命令攻击的猎鹰吗?
“不对,”他说,“这些不是石块儿。”
她轻抬了一下眉毛,又笑了起来。她现在发现他不再打算发火了,像以前有时她动作慢或情绪暴躁时那样(或至少还没发火)。她眼睛里又闪出了容易让人想到的黛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