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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低声道:“我知道……”轻轻挣脱他的手臂,“好了,我该回去了,他等一会就醒了……”
碧衣人喃喃道:“等一等,让我亲亲你……”
杜鸣鹤皱起眉头,心里无端地感到非常郁闷和忧伤,人老百事休。房尘睿一世英雄,又怎么能料到他最爱的人最终还是背叛了他。也许爱本身并没有错,但对一个老人这么做,他还是觉得太残忍,也太不道德,而且从他们的对话来看,他们走到一起,一开始并不是为了爱,而是为了交易,这就更不道德了。他心里想着,眼角瞥见水晶飘然离去。她那鲜红的衣裳淹没在黑暗的阒寂之中,那明亮的花一般的姿容,也随之消失。
碧衣人惆怅万端地目送她去远,喃喃道:“天啊,我好像真的爱上她了……这是怎么回事?我最喜欢的难道不是兰儿么?可为什么当我想起她的时候,就根本记不起兰儿的样子?”他怔怔发了半天呆,才慢慢离去。
杜鸣鹤飘然跃下,眉头紧蹙,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尾随碧衣人,走了一射之地,突听一人低声道:“杜先生请留步!”他愕然回头,一个女子从树影后翩然闪现,长发飘拂,一身品绿纱衣,姿态清玄,皎皎绝人。她鬓角簪着一朵媚丽欲绝的花,映得她的眼波越发朦胧如醉。接触到她的眼波,杜鸣鹤只觉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他注目良久,讶然道:“夫人是……”
那女子凝神注视着他,道:“杜先生是太湖雪捻桥回春山人的高足?”杜鸣鹤欠身道:“回春山人正是家师。”那女子道:“外子久染沉疴,冒昧来请先生。”杜鸣鹤心念回旋,道:“请夫人带路。”
雨帘掩蔽下,远处的驿桥朦胧难辨,江面蒙上一层迷离的雨雾,使江边的泊船显得格外凄凉。船上有人在吹笛子,空中弥漫着万古不变的哀愁。杜鸣鹤不禁打了个寒噤,这哀绝的笛声让他无端感到苦痛。他感到四周笼罩着玄秘而又不祥的氛围。
船上只有两间小小的屋子,绿衣女子撩起东首舱房门口的水晶帘,轻声道:“先生请。”
碧纱窗下,炉香升腾。依依的青烟中,隐约可见锦衾绣被中病人俊逸绝俗的脸庞。杜鸣鹤莫名地感到一丝紧张。他把了把脉,低声道:“夫人,在下可否查验一下尊夫身上的陈年旧伤?”
绿衣女子点点头。
杜鸣鹤站起身来,拉开锦被,轻轻解开病人的衣襟。病人身上伤痕累累,惨不忍睹,令人毛骨悚然。杜鸣鹤悚然心惊,情不自禁地退了两步。
绿衣女子不露声色的重新给病人盖上被子,淡淡道:“先生受惊了。”
杜鸣鹤注意到绿衣女子右手的小指头上戴着一只鸽血红戒指,幽幽的红光,透露出神秘不祥的气息。往事蓦来心间,他心头一震,哑声道:“夫人可是复姓颛孙?”
绿衣女子浑身一震,脸色发白,冷冷道:“先生只是来看病的,我姓什么与先生无关。”
杜鸣鹤道:“夫人姓什么也许真的与在下无关,但他却是有关的。”
绿衣女子抬头盯着他,眼神冰冷而犀利,冷冷道:“先生这是何意?”
杜鸣鹤道:“如果在下没有猜错,他就是昔年的银线书生龚霆松,我当初见到的显然不是他的本来面目,但他身上的伤却是错不了的……夫人于两年前从寒碧山庄将他带走,难道不是么?”
船外秋风瑟瑟,秋雨潇潇,雨杂风声,风助雨势,听来恰似彼此相和。雨声落在蓬窗上,萧瑟凄凄,搅得人内心骚屑不宁。
绿衣女子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了,声音却仍旧冷酷:“你是什么人?”
杜鸣鹤慢慢道:“当初是我将他从珠玑岛带回江南的,夫人说我是什么人。”
尽管已经隐隐猜到他的身份,此刻听他亲口承认,绿衣女子还是觉得无比震惊。久蓄心怀的情感潜流,忽然闸门大开,奔腾澎湃不可遏止。她脸色煞白,好像有一顶沉重的头盔紧扣在她额头上,把她压得摇摇晃晃。她脚底打了个趔趄,颓然跌坐在床头,喃喃道:“他没有死……果然和他父亲一样……我本该知道,剑门的人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半夜里一阵冷风涌了进来,雪拂兰冻醒了,屋里灯火摇曳,整间屋子就像海波一样起伏动荡。她裹紧了被子,无意中发现窗外站着一个浑身黑色的男人,披着黑夜一样的斗篷,若非一点灯火在他头顶上方摇曳,根本觉察不到他的存在。他正以一种无法形容的哀痛而又温柔的眼光注视着她,那种眼光透过窗子,一直传递到雪拂兰的脸上,她仿佛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他的脉搏……
她吃了一惊,盯住他隐藏在黑暗中的脸,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外面正在下雨,他全身都已湿透,衣服不停地滴水。她猛地坐起来,惊呼道:“你是谁?”
黑衣人似乎颤栗了一下,旋即消融在无比的黑暗之中。
雪拂兰失声道:“等一等……”
她急于知道这个神秘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随手拿了件外衣,连鞋子也来不及穿,立即追了出去。院子里风雨飘摇,积满雨水。她看见那黑衣人的影子在前方的林荫里闪过,一边喊一边追赶。
黑衣人疾步狂奔,很快就把她远远甩在后头。
雪拂兰叫道:“等一等,告诉我你是谁!等一等……”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奔走,一心要弄清楚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衣人到底是何许人也,为什么要在半夜里冒着大雨站在她窗外。
黑衣人的一身黑衣在这沉沉的夜色中是再好不过的屏障,只一转眼,雪拂兰就跟丢了。但她就像一具木偶,被人扳动了机关,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一路上灌木丛生,毫无遮避之所,她里里外外均已湿透,而且不止一次滑倒在地。她不断地抹去脸上的水珠,雨水从头发上流淌下来,在她脸上简直流成了河,完全模糊了她的视线。阴森森的夜色中不知隐藏了多少可怕的危机,黑暗的天空整个压在她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雨鞭猛烈地抽打在她身上,火辣辣的疼痛。
她又冷又累,全身乏力,终于打起退堂鼓,准备回去,但是夜色如磐,伸手不见五指,她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她开始有些心慌,举目四望,越发觉得恐怖万状。她不知所措,慌不择路,勉强又走了一阵子,跌跌撞撞地闯进一片灌木丛,突然感到天旋地转,头晕目眩,越来越看不清路了。她扶着树枝走出灌木丛,湿衣紧贴在身上,全身滚烫,不停地发抖,抖得全身都像要散架了似的。她头痛欲裂,脚底轻飘飘的,随时可能跌倒。
雨终于停了,四处杂草丛生,冷寂无边,荒凉凄清。冷风一阵阵吹来,她身上忽冷忽热,手脚抽搐,仿佛刚从冰窖里爬出来一样。她强打精神,步履维艰,脸色煞白,头冒冷汗。她走得极为缓慢艰难,摇摇晃晃,每走一步就得停下来定一定神,缓一口气。
她梦游似的走出老远,隐约觉得前面有一间茅屋,她恍恍惚惚地爬上台阶,用力敲了敲门。屋里沉寂如死,好像很久没有人住了。她无力再走,昏昏惨惨地倚门坐下,蜷缩起冰凉的身子,头上火烧火燎,已经没有什么神志了。她感到非常疲倦,疲倦得只想躺下,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她真的就躺了下去。
在她昏迷之前,她听到四周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惊呼道:“天啊,她怎么这么倔呢!”这声音很熟悉,但她的神智已经模糊不清,无法辨识。只听另一个人道:“怎么,你没料到她会跟来?”先前那人叹道:“我以为她转一圈就回去了,哪知道……”
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她感觉有人把她抱了起来,她很想睁眼看看这人是谁,可是眼皮沉重得直往下掉。她感觉到有人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使她冰冷刺骨的身子暖和起来。她朦朦胧胧地觉得有人脱去了她身上又湿又粘的衣服,擦干了她的身子,给她换上柔软的内衣,放她躺在温暖的被窝里。
但她还是一头冷一头热,头脸大汗淋漓,身上却毫无热气。她的头像炭火一样烫手,而且疼痛难忍,仿佛有人一直在她耳边敲击战鼓。一连两天,她高烧不退,脑子里一片混乱。到了第三天,她的高烧开始退了,可是脑子更加混乱,就像盘古开天地之前的那一片混沌。她脑中不停地涌现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影像,杂乱无章,若有若无。她不知道这些影像打哪来,倒像是有人硬塞进去的。她觉得脑子里东西太多了,多得几乎要炸裂。
这一整天,她始终处于这种状态,她无可措手,只能任凭这些东西充斥她的脑子,仍旧昏睡不醒。其实这种昏睡是半清醒的,她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