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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娜隐约感到一股热流顺着腿流下来——米阿的腿——低头发现牛仔裤的裤裆和大腿已经湿了。她的羊水终于破了。
“我们走……婴儿马上就要出生了!”像个游戏节目主持人似的,赛尔兴奋地大叫起来,笑得暴露出太多的牙齿,上下都有两排。“后面会怎么样我们再看。我答应你会好好考虑你的请求。与此同时……欢迎,米阿!欢迎,母亲!”
“欢迎,米阿!欢迎,母亲!”其他人跟着附和。米阿突然觉得自己被架了起来,狗脸人在左,鹰头人在右,向房间后面走进去。鹰头人每次呼吸喉咙里都咕嘟作响,米阿听起来十分不舒服。她的双脚几乎不能着地,被架着朝那个长着黄色羽毛的鸟头人走去;金丝雀,她脑海里浮出这个词。
赛尔一挥手,把她挡下来,同时指了指迪克西匹格餐厅临街的大门,对鸟头人说了两句。米阿隐约捕捉到罗兰的名字,还有杰克。鸟头人点点头,赛尔又强调地朝大门指了一指,然后摇摇头。绝对不许任何人进来,他仿佛说,绝对!
鸟头人再次点头,一开口吐出的却是唧唧喳喳的鸟叫,听得米阿几乎想尖叫。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刚巧落在了那幅骑士贵妇用餐图上。图画上众人坐在一张桌子边,她认了出来——那是迪斯寇迪亚城堡宴会厅里放的餐桌,头戴王冠的亚瑟·艾尔德坐在首席,王后坐在他的右手。不仅如此,他的双眸湛蓝,同她梦里见过的一样。
也许命运恰恰选择了这一刻,在迪克西匹格的餐厅里吹起一阵飘忽不定的风。织锦帘子的一角被掀了起来,前后不过一两秒钟的光景,但足够让米阿瞥见帘子后面的另一间餐厅——更加私密的餐厅。
餐厅中间放了一张长形木餐桌,晶灿灿的水晶吊灯挂在屋顶,大约一打人坐在桌边,有男有女。苹果娃娃一样的大脸因为年龄与罪恶而扭曲缩水,参差不齐的利齿霸道地把嘴唇挤到后面。这些怪物的嘴巴即使曾经能合上,也一定是很久以前了。乌黑的眼睛分泌出很多肮脏的糊状物,堆积在眼角。暗黄的皮肤上覆着参差的鳞片,还东一块西一块粘着许多恶心的皮毛。
他们到底是什么?米阿尖声问。看在上帝的分上,他们到底是什么?
变异种,苏珊娜回答。或许用混种人这个词更加确切。不过反正也不重要了,米阿。你已经明白重要的是什么了,对不对?
她的确已经知道,苏珊娜心知肚明。尽管帘子只掀起短短几秒钟,她俩都瞥见餐桌中央的旋转烤肉架,被砍掉头的尸体穿在烤肉叉上,金黄起皱的皮肤正在嗞嗞冒油,散发出令人馋涎欲滴的香气。噢,不,弥漫在空气里的味道原来不是烤乳猪,穿在烤肉叉上的金黄烤肉实际上是个人类婴儿。桌边的那群怪物举起精制的瓷杯子,蘸了些滴下来的油,互相碰杯祝酒……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风停了,帘子落下来。当这个即将临盆的妇人被左右架着拖离餐厅,进入到那座跨骑了光束的路径上若干个世界的建筑物内部时,她最后瞥了一眼帘子上的图画,不经意间却看出了其中的窍门。亚瑟·艾尔德塞进嘴里的并不是一根鸡腿,虽然粗看第一眼会这么以为,而是一条婴儿腿。同样,罗威娜皇后高举在手中的玻璃杯里盛的不是红酒,而是鲜血。
“欢迎,米阿!”赛尔又高喊了一声,噢,他现在简直高兴极了,信鸽终于飞回了家。
欢迎,米阿!其他人跟着附和,仿佛疯狂的球迷在齐声欢呼。帘子后面的那些人也加入了欢呼的队伍,尽管他们的声音连小声咕哝都不如,当然,那是因为嘴里塞满了食物。
“欢迎,母亲!”仿佛为了配合自己假惺惺的尊敬似的,赛尔冲她戏谑地鞠了一躬。
欢迎,母亲!吸血鬼和低等人连声回应。伴随着一波波嘲弄的掌声,她被带进厨房,穿过储藏室,接着被带下楼梯。
而当然,她面前最终会有一扇门出现。
18
一股陈旧腐朽的厨房气味扑鼻而来,苏珊娜知道她到了迪克西匹格餐厅的后厨房:她敢断定那绝对不是猪肉的味道,而是十八世纪的海盗口中的长猪肉,也就是人肉。
这个地方招待了纽约的那些吸血鬼、低等人有多少年了?从卡拉汉的七八十年代开始?还是从她自己的六十年代开始?肯定更久。苏珊娜暗忖,也许从荷兰人涉足这里的时候就开始了。他们从印第安人手中廉价买下了这片土地,带来的基督教信仰势不可挡,传播到的地方比他们国旗所插到的地方还要广阔。荷兰人真是一个务实的民族,喜欢吃小排肋骨,对于魔法没什么耐心,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很快她就认出这间厨房实际就是迪斯寇迪亚城堡内部那间的成对映射,就在那儿,米阿杀死了那只老鼠,它企图抢走最后仅剩的食物,炉子里的那点儿烤猪肉。
只不过实际上根本没有烤猪,没有炉子,她继续想。他妈的,厨房压根儿就不存在。当时谷仓外面有一只小猪仔,逖安和扎丽亚·扎佛兹的小猪仔。亲手宰了它的凶手是我不是她,亲口喝下它热血的也是我不是她。那一刻她几乎已经控制住我,只是我还没意识到。不知道埃蒂——
当米阿最后一次剥夺她的神智、毫不留情地把她投进黑暗的囚室时,苏珊娜终于醒悟,这个可怕的恶妇已经全面控制了她的生活。她明白米阿这样做的原因——全是为了肚子里的小家伙。问题是她,苏珊娜·迪恩,怎么能让这一切发生?难道是因为她之前被别人控制过?难道是因为陌生人在体内的感觉让她上了瘾,就像海洛因让埃蒂上瘾一样?
她非常害怕事实可能就是这样儿。
浓郁的黑暗。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只见一弯冷月挂在迪斯寇迪亚的苍穹,再上面就是浓郁的黑暗。一弧红光
(血王的熔炉)
出现在天边。
“在这儿!”一个女人招呼道,就像以前一样。“这儿,风头下面!”
苏珊娜低下头,发现自己再度失去双腿,正坐在上次造访时那辆粗糙的单人轮椅里。那个高挑清秀的女子站在前面,黑发随风飞扬,正朝她打招呼。当然,比之宴会厅里模糊的梦境一般的记忆,眼前的米阿连同所有景象并没有真实到哪里去。
她心下琢磨:但是法蒂却是真实的。米阿的身体还在那儿,就如同我的身体现在正被拖着穿过在为魔鬼顾客准备恐怖饭菜的厨房。城堡幻境正是米阿的梦想天堂,她的避难港湾,她的道根。
“中世界的苏珊娜,快到我这儿来,离血王的魔光远些!快到城齿下面来避避风!”
苏珊娜摇摇头。“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米阿。孩子很快就要出生——哎,在我们两人之间,以某种方式出生——他一出来咱俩就散伙。是你下毒毁了我的生活。”
米阿紧紧盯着她,眼神里全是绝望。藏在亮色厚披肩下的肚子挺得很大,头发被风齐齐吹向脑后。“可吞下毒药的却是你自己,苏珊娜!哎,当这个孩子还在你的肚子里没有发芽的时候!”
真的吗?即使是真的,那又是谁邀请米阿加入、侵占她的身体的?是苏珊娜?还是黛塔?
两个都不是,苏珊娜猜想。
也许实际上是奥黛塔·霍姆斯。那个从来不会故意砸碎盘子泄愤的奥黛塔,那个喜欢尽管已经洗得发白的洋娃娃的奥黛塔。
“你想我怎么样,米阿,无父之女?照实说,让我们做个了断!”
“很快我们就会在一起——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睡在同一张儿童床上。我惟一的要求就是,如果有任何机会能带着我的小家伙逃跑,你得帮助我。”
苏珊娜仔细考虑她的要求。藏在荒野岩石间、悬崖石洞里的土狼嘎嘎叫了起来,刺骨的风几乎让人麻木,可是突如其来摄住腹部的疼痛更加难以忍受。米阿显得同样疼痛,苏珊娜不禁感叹,自己的存在竟然会变成这种无法理解的镜中映象。无论如何,答应她又会有什么害处?也许那样的机会根本就不会出现,可即使出现,难道她希望米阿口中的莫俊德落入血王手下的手中吗?
“好吧,”她回答。“我答应你。如果我能帮你逃跑,我会帮你的。”
“无论逃到哪里!”米阿低吼,有些犀利。“即使……”她停下来,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即使是暗无天日的隔界。如果我不得不带着我的儿子永远流浪,那儿会是最好的选择。”
也许对你来说是的,姐们儿,苏珊娜想着,却一个字没说。实际上,她已经受够了米阿不着边际的幻想。
“如果我们实在没法儿脱身,”米阿又说,“就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