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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我和我哥哥戴维。被他们抓了回去。他们说我们是坏孩子。”
“所以你必须进谷仓。”
“对,还得锯木头。”
“这是对你的惩罚。”
“嗯。”金的右眼眼角沁出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了胡子边。“小鸡全死了。”
“谷仓里的小鸡吗?”
“嗯,是的。”更多眼泪滴落下来。
“是谁杀了它们?”
“沃伦姨夫说它们得了禽流感。它们眼睛全睁着……有点儿吓人。”
也许不仅仅是有点儿,埃蒂暗忖,否则不会有这么多泪水,脸色也不会这么苍白。
“你不能离开谷仓吗?”
“锯完木头才能走。戴维干完活儿,轮到我了。小鸡的身体里,它们的肚子里,有红色的蜘蛛,非常小的红色蜘蛛,就像辣椒粉似的。如果它们爬到我身上,我就会得病,然后死掉。只有那时我才能回来。”
“为什么?”
“我会变成吸血鬼,成为他的奴隶,他的抄写员、他的专属作家。”
“谁的?”
“蜘蛛王,血王,锁在黑暗塔里。”
“上帝啊,罗兰,”埃蒂轻声惊叹,浑身都在颤抖。他们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金先生,斯蒂夫,你当时——现在多大?”
“七岁。”顿了一顿。“我尿裤子了。我不想让那些红色的蜘蛛咬我。不过后来你来了,埃蒂,我自由了。”灿烂的笑容瞬间点亮了带泪的面孔。
“你睡着了吗,斯蒂芬?”罗兰问。
“哎。”
“睡得再深一点儿。”
“好的。”
“我会数到三。到第三下的时候你就尽量睡得更深。”
“好的。”
“一……二……三。”话音刚落,金的脑袋耷拉下来,下巴抵在胸口,一串口水从嘴角流了出来,像钟摆似的挂在嘴边。
“现在我们知道一些事儿了,”罗兰对埃蒂说。“也许是关键信息。他小时候碰见过血王,但看来我们最终把他赢了过来。或者说是你把他赢了过来,埃蒂。你和我的老朋友伯特。反正无论如何,他相当特别。”
“要是我记得我的英勇事迹的话感觉会更好,”埃蒂说。“你有没有意识到这哥们儿七岁的时候我甚至还没出生?”
罗兰微微一笑。“卡就像一个车轮。你一直沿着车轮转动,不过用的名字不同罢了。看起来库斯伯特就曾经是其中之一。”
“那血王被‘锁在黑暗塔里’又怎么解释?”
“一点儿概念都没有。”
罗兰转过身,对斯蒂芬·金说道:“你觉得迪斯寇迪亚的主人有多少次想杀了你,斯蒂芬?杀了你,让你停笔,封上你惹祸的嘴?如果把你阿姨、姨夫的谷仓里的那次算做第一次的话。”
金计算了一会儿,摇摇头。“很多次,”他说。
埃蒂和罗兰交换了一下眼色。
“那么是不是总有人会插手救你呢?”
“没有,先生,想都没想过。我并不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有时候我能躲过去。”
这句话逗得罗兰大笑起来——笑声就像被折断的干木。“你知道你是谁吗?”
金摇摇头,嘴巴高高撅起,像个赌气的孩子。
“你知道你是谁吗?”
“首先是父亲,其次是丈夫,再次是作家,最后是兄弟。下面我就说不出来了。这样总行了吧?”
“不行,完全不行。你知道你是谁吗?”
很长的停顿。“不知道。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了,别再逼我。”
“等你说实话我才不逼你。你知道——”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满意了吧?”
“没有。告诉我你——”
“我是乾神①,或者说被乾神控制,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不过也许根本没什么区别。”金扯开嗓子喊出最后一句话,沉默的泪水滚滚而下,模样十分骇人。“但它不是迪斯,我一直都在躲避迪斯,痛恨迪斯。本来应该已经足够,可并非如此,卡永远都不满足,贪婪的卡。她就是这么说的,对不对?苏珊·德尔伽朵,在被你、或者我、或者根本是乾神杀死之前这么说的。‘贪婪的卡,我是多么恨它。’不管到底凶手是谁,这句话反正是我让她说的,因为我也痛恨卡。永不顺从卡的鞭策,直到我咽气的那一刻。”
罗兰坐在桌边,苏珊的名字让他脸都白了。
“然而卡仍然朝我而来,从我这儿喷涌而出。转化它的人就是我,却是被迫的。卡就像缎带似的从我的肚脐里喷出去。我不是卡,也不是缎带,可它就是从我的身体里喷了出去。我好恨!小鸡肚子里面爬满蜘蛛,你明白吗,爬满了蜘蛛!”
“收起你的眼泪,”罗兰说(在埃蒂听来几乎有些不近人情),金听罢身子一僵。
枪侠低头思量了一会儿,抬起头。
“我到西海以后你为什么不写下去了?”
“你是傻子吗?因为我不愿意变成乾神!我想方设法避开了迪斯,也应该可以避开乾神。我爱我的妻子,我的孩子,也爱写小说,可我就是不愿意写你的故事。我一直非常害怕。他在找我,魔王之眼。”
“你停笔以后就不找你了?”罗兰追问。
“是的,我一停笔他就停止找我,看不见我了。”
“但是你必须写下去。”
金的脸孔仿佛因为疼痛扭作一团,旋即又展开,换成了刚刚沉睡的表情。
罗兰抬起残疾的右手。“你再开始动笔,从我怎么失去手指开始。记住没有?”
“大螯虾,”金接着说。“咬掉了你的手指。”
“你怎么知道的?”
金微微一笑,轻轻嘘了一声。“风儿告诉我的,”他说。
“乾神创造了世界,世界转换了,”罗兰答道。“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哎,要是没有伟大的乌龟,整个世界早就陷入深渊,可是龟背撑起了世界。”
“我们也是这么听说的,所以心里充满感恩。那么你就从大螯虾咬掉我的手指开始写。”
“该死的大虾咬掉你的手指,”金重复说道,咯咯笑了起来。
“是的。”
“要是你死了,斯蒂文之子罗兰,我倒能省掉许多麻烦。”
“我明白。埃蒂和我的其他朋友也是。”枪侠的嘴角勾起一丝隐约的微笑。“大螯虾之后——”
“埃蒂来了。埃蒂来了,”金打断罗兰,梦游似的挥挥手,仿佛在说他什么都知道,要罗兰别再浪费时间。“囚犯、推者、影子女士。屠夫、面包师、错拿蜡烛的人。”他笑了笑。“我儿子乔总是这么说。什么时候?”
罗兰眨眨眼,一丝惊讶一闪而过。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什么时候?”金抬起手,埃蒂惊讶地发现烤面包机、放满干净碟子的消毒柜都漂浮在阳光下。
“你是问我什么时候该重新动笔吗?”
“当然,当然,当然!”一把刀从碗碟消毒柜里飞了出来,径直穿过房间,砰地插进墙里,铮铮作响。接着一切又回到原地。
罗兰说:“聆听乌龟的歌声、巨熊的嚎叫。”
“乌龟的歌声,巨熊的嚎叫。帕特里克斯·欧布赖恩小说里的马图林。理查德·亚当斯小说里的沙迪克。”
“是的,可以这么说。”
“光束的守卫者。”
“是的。”
“守卫我的光束。”
罗兰凝视着他。“是吗?”
“嗯。”
“那么就这样。当你一听到乌龟的歌声或者巨熊的嚎叫时,就赶紧动笔继续写下去。”
“只要我对你的世界睁开眼睛,他就立刻能发现我。”顿了一顿。“它。”
“我知道。我们会尽力保护你,就像我们尽力保护玫瑰。”
金笑了起来。“我爱那朵玫瑰。”
“你见过吗?”埃蒂问。
“当然见过,在纽约,联合国大酒店的那条街,以前是家熟食店,汤姆与格里的风味熟食店。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一片空地。”
“继续写我们的故事,直到你筋疲力尽,”罗兰说。“直到你才思枯竭,直到乌龟的歌声、巨熊的嚎叫轻不可闻,那时你才能休息。可是该再次开始时千万别犹豫。你——”
“罗兰?”
“嗯,金先生?”
“我会照你说的做。仔细倾听乌龟的歌声,只要在我有生之年听见就会继续动笔写你的故事。不过你也必须倾听,听她的歌声。”
“谁的?”
“苏珊娜。要是你们不赶快,婴儿会要了她的命。你一定要竖起耳朵仔细听。”
埃蒂惊恐地看向罗兰,罗兰点点头。该上路了。
“听我说,金先生,很高兴在布里奇屯和你见面,不过我们现在必须离开了。”
“好吧,”金毫不掩饰地松了一口气,连埃蒂都觉得好笑。
“你留在这里,哪儿都别去,再待十分钟。明白没有?”
“唔。”
“然后你会醒过来,感觉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