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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烟花寂寞-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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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最真情流露的一次。

露得多会死的。

寿林与我拥抱。

过很久很久,我俩抬头,看到梁编辑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仿佛不相信有如此缠绵、肉麻的此情此景。

我解嘲地说:“我不打算做现代人了,连生孩子都不能叫痛。我希望能够坐月子,吃桂圆汤。我不要面子,任你们怎么看我,认为我老土,我要做一个新潮女性眼中庸俗平凡的女人。”至紧要是实惠,背着虚名,苦也苦煞脱。

编姐笑说:“但凡在事业上不得意的女人,因为该路不通,都嚷着要返朴归真。这同女明星没戏拍时去读书是一模一样的情意结。”

也许她说得是对的。

那夜由编姐送我回家。

她说:“同你这么熟才不怕你厌恶,没有爱情虽然也可以白头偕老,但我看你忍功没有那么到家。到底你爱不爱寿林,抑或看见姚晶的例子,害怕到呕,所以才匆匆去抱住他的大腿?”

我不能回答。

除了像瞿马利这么年轻的女孩子,谁也不能一是一,二是二地回答这个问题。

  第15章完结

我把最后的两章书留给编姐写。

她问:“有没有两人合著的小说?排名是否照笔划?”

我觉得没有事比联名著书更可笑的了,做艺术,志向要高,名作家单独出书还来不及,怎么会把作品送去与人共着一条裤。

于是我说:“用你的名字吧。”

“什么,你为这本书差点丢掉一头好婚事……”

“是‘差点’。你别再客气了,你的功劳最大,用你的名字是很应该的,你可以在扉页提我一下。”

“那我也不客气了。”

很好,不虚伪就是好。

她开始上班,百忙中还筹备书的封面等。这本书对她来说,比对我重要得多。

我与寿林则在考虑结婚。

父母一听得我要成家,立刻赶来。

见到寿林,他们很满意,在杨伯伯面前把寿林赞得天上有地下无,然后大大糟蹋我一番,把我形容得似吃人之生番,还盼杨家多多管教之类。

我第一次发觉父母这样滑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一招又得手。

编姐在一角听完这一场对白,很是感慨。

她说:“越是古老的手段越有用。你一用女人原始本钱的软功,寿林就服帖了。”

编姐说:“此刻徐伯母一顶顶高帽子丢过去,杨伯母便马上迷失方向。你说,靠真本事有什么用?做死了老板也不知道。”

我笑说:“别眼红,赶明儿我教你这套功夫。”

“你妈妈送什么给你陪嫁?”编姐问。

“我希望是首饰。”我说。

“现钞好。”

“宝石也保值。”

“兵荒马乱时卖给谁?”

“戴着漂亮,逃难也值得。我可不要她们老派的,镶得凸出来那种,我要蒲昔拉蒂。哗,穿白衬衫配件牛仔裤,梳条马尾巴,但是戴一副蒲氏的大蓝宝镶钻白金耳环,你想,多么够格。”

编姐微笑道:“姚晶有伴了。”

我寂然,“我要到姚晶处去扫墓。”

“与马利约着去吧。”

“马利?你应当知道,她同她生母没有感情,勉强她反而不美。”

声音或许略高,母亲听见了,便说:“佐子,我们这次来,在飞机上还碰见张煦呢,就坐我们前一排。”

“母亲,你可认识他?”

“在华人团契见过面,我们晓得他,他大约只觉我们面熟,人家可是鼎鼎大名的张公子。”

“他一个人?”

“一个人。”

“张老太太不陪着?女朋友?”

“只一个人。”

我马上想他为什么回来。

只听得父亲问我:“佐子,姚晶到底同你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我只见过她两次。”

“报章上娱乐版所说的,都是真的吗?”妈妈问道。

“我不知道,我可没有看过。”

“你自己的事,怎么不知道?”爸爸问。

自己的事,才不容易下论断,是人家的事,肯定是黑的错的脏的,想也不用想。

“寿林看到没有?寿林介不介意?”妈妈又去讨好未来女婿。

我说:“寿林不看中文。”

“胡说,寿林是《新文报》总经理。”

“寿林不看娱乐版,亦不看副刊,更不理电视节目,寿林是个高贵的人。”

寿林笑说:“我即时宣布放弃我的贵族身份。”

“看过也忘了,谁会记得隔夜报上的一段新闻?姚晶事件早已沉寂,没有人记得。”我转头问编姐,“最新之新闻是什么?”

“有人替有人偿还百多万赌债。”

“谁那么嗜赌?”杨伯母问道。

我又问:“谁是有人?第一个‘有人’是男是女?第二个‘有人’又是男是女?速速回答,我爱煞了这种游戏。”

大家都笑了。

活着的人总有借口找到笑的资料,这是喜剧片部部卖座的原因。

第二天,我去扫墓。

坟场在市区,抬眼间全是高楼大厦,一点也不见萧杀,与川梭维尼亚之时古拉伯爵出没之墓地毫无相同之处。

我一向胆大,那时在外国念书,所租的老房子隔壁就是坟场,清晨大雾坠在膝头以下的一截空间,看不见双脚,是人是鬼根本弄不清楚,我也不见得害怕。

我找很久才找到姚晶的墓碑。

我不打算问管理员“喂,姚晶在哪里”。太粗鲁。

我买了花。

我记得她喜欢白色的香花。花不香是没有用的。我买了许多工簪,包销整个花档。芬芳扑鼻。

我把半边面孔埋在花堆中很久很久。

我希望我还可以打电话给她:“姚晶,出来吃杯咖啡,告诉我你最喜爱之电影,还有,姬斯亚的设计有什么好处。”

我想念她想得心痛。

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传过来:“徐小姐。”

我抬起头,“马先生。”

马东生轻声说:“你真是安娟的好朋友。”

我说:“不,你才是。”

他必然是天天来的,这个沉寂伟大的男人。

我并不舍得放下这大束香花,把脸在柔软的花瓣上轻轻晃动,一时间想不出有什么话对马东生说。

“听说徐小姐已把款子全捐给女童院?”他问。

“嗯,那女孩这个月就要动小手术,款子将用来栽培她的一生。”

“谢谢你。”马东生说,“我想安娟会满意你的安排。”

我微微颔首。

“我先走一步,我想你有话对她说。”

他走了,瘦小的身型在树叶映影间消失。

我想不出有什么话要同姚晶说,我把花插在石瓶中。

正在叹息,有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佐子。”

我吓一跳,停下神来,认出是石奇的声音。

他这个人手不停,扯着树枝,把细枝攀成半月形,一直拉动,将树叶抖落。这个人,无论什么人遇见他,都保管遭殃。

“你也每天来?”我问。

“我要来同她说话,”石奇说,“我想尽办法同她联络,我找遍这座城市的灵媒,我想她快想疯了。”

“有无成绩?”

他不回答我,蹲到墓碑背面,用额角支撑住石碑,那种情形,看起来令人心酸。

“嘘嘘,”我哄他,“起来,叫人看见多是非,你不想这样吧,”我轻轻拉起他,“过一阵子就好了,你不会一辈子如此。”

他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我轻轻推开他。

“让开让开,”我说,“我快要结婚,得避嫌疑,你不能害我。”

石奇说道:“谁也不属于我。”

“要人属于你,你先要属于人,你肯不肯放弃自己,去属于一个女孩子?”

他不敢回答我。

“好好拍戏,石奇,珍重前途。”我说。

石奇自草地拾起带来的花束,密密地放在墓前。

石奇拥抱我一下,“再见朋友。”他说。

我向他眨眨眼,“我们总是你的朋友。”

“一起走吧。”他说。

“我还要等人。”

“等人?在这里等人?”

“是,我有灵感有一个人会来。”

“谁?”

我不说,我希望是张煦。他人在香港,应当来。

今天,是姚晶的生日。

话还没有说完,看到小径上拖男带女来了一大堆人。

看清楚些,是赵怡芬与赵月娥,还拖着大宝小宝。我有点惭愧,一直看低她们,不认为她们是姚晶的同类,但是亲情到底有流露的一日。

她们似忘记我是谁,并无留神,我知己地把石奇拉到一旁,让大树挡住。

但见她们结结棍棍地鞠躬,然后献上鲜花,拉队走了。

“是谁?”石奇问,“不像影迷。”

“是姚晶的两个姐姐。”

“什么?她们?”石奇讶异,“真没想到。”

石奇根本不晓得姚晶的真面目,亦无此必要。我温和地再次向他道别。

远远传来汽车喇叭声,石奇惊觉地抬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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