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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烟花寂寞-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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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东生点点头。

他吩咐公司的人开了三辆十四座位车来,才把衣物全部搬走。

“徐小姐,我很感激你。把她的遗物转交给我,你不会后悔,我会好好保存它们。”

他走了以后,我们也回家。

编姐与我身上都沾了衣帽间香薰的味道,挥之不去,整个经验如幻如真。

“他会把那些衣服怎么样?”编姐问。

我不假思索地说:“他会回家做一间一模一样的房间,把这些衣服全部挂上去,然后天天在房间中坐着,回忆他与姚晶共度的日子。”

“他真的会那么做?”

“绝对会。”我非常肯定。

“他这样爱她,怎么还留她不住?”编姐问。

“你父母也爱你,为什么你还是搬出来住?他不能满足她,什么都是假的。”

“你这话说得好不暧昧。”

我苦笑,不再回答。

我们在晚上有个很重要的约会。

在赴瞿家途中,编姐犹自说:“其实那些东西都是你的。”

“我穿到什么地方去?我完全没有用。”没有一件样子是安分守己的,务必要把全人类的目光都勾过来,而且跟着还要叹一句:多么高雅美丽有品味。

我是个普通人,用不着这类盔甲来装扮。做人做得这么触目突出,成为众矢之的,多么危险。

一开始就骑虎难下了,然而我不必担心这一点,我还没有资格享受这种痛苦。

我们拐个弯,去接石奇。

他在门外等我们,看见我们后大大松口气。

答应我们穿得最普通,结果还是忍不住要露一手,全身白,加上白球鞋。他那张注过册的面孔使途人频频回头向他张望。

他静静地上车来,缩在后座。黝黑的肌肤使他双目更加明亮,牙齿更加洁白。

不知他这一次出马要用天赋的本钱吸引何方神圣。

我们到得比较早,马利亲自来应门,她仍然是女学生家常打扮,轻便秀丽,头发束条马尾巴,穿条紧上身的洒裙,平底鞋。

编姐立刻说:“这身打扮,记不记得?”

我马上想到旧画报中看过的,姚晶初人影坛时,最流行的这种装扮。马利长得真像她母亲,石奇在一边发呆。

我们为她介绍石奇,马利对我们很亲热熟络,对石奇就很普通,她竟没有把他认出来。

石奇枉费心机了,我百忙中朝他眨眨眼睛。

“爸妈很快下来,我们先到露台坐坐。”马利招呼我们。

瞿家一看就知道是好家庭,客厅素净大方,悬着,小小的酸枝木镜框,上面写着:基督是我家之主。气氛柔和慈祥,使客人心头一宽。

露台极大,放几张旧的中国式藤椅,已经洗刷得红熟,非常舒服,臀位处松凹进去一点,我老实不客气坐下。

我们三人把石奇撇在客厅。

“徐阿姨,”马利同我说,“你知道爹爹刚才叫我去看什么?”她一面孔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知道,衣裳。”

“哎!他说是我生母留下的,问我喜不喜欢。”

我问:“你可喜欢?”

“咦——”她缩紧鼻子,这个反应使我们大大意外。

“怎么,有什么意见?”我大吃一惊。

“那些衣裳都不是人穿的!”马利说,“穿上仿佛天天置身化妆舞会中,要不就似豪华马戏班的制服,真奇怪她会有一屋子那样的衣裳。”我与编姐呆住。

这就是代沟了。相差十多年,我们之熊掌,竟变了马利的砒霜。这是我们事先做梦都没想到过的。

“徐阿姨,你有没有注意,那些衣料如太妃糖纸,红红绿绿,窸窸索索发脆,全部不能洗。”

马利说:“衣服怎可以不洗?多脏!是以件件都染有不同的香水味。”

我与编姐看着马利发呆,百分之一百语塞。

“怎么,”马利略略不安,“我说错了?我做错了?”

“没有没有。”

马利等我把话说下去,我又辞穷。

不同的环境培育不同的人种,我想姚晶早发现马利尽管外型跟她长得一样,性格上却与她没有半丝相近,她女儿根本不稀罕她所追求之一切。

所以她不能够把任何东西交给马利。

马利不会接受。

我完全明白了。

我明白她怎么会把一切交给陌生人。

马利试探地说:“我不可能用得着那些衣裳,是不是?”

“你很对,”编姐说道,“不要紧,你爹爹会得保存它们。”

马利听了如释重负。

她一转头,扬声说:“爸妈已经下来。”

瞿氏夫妇是一等良民,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结缡十载没有生养,欣然领养马利,瞿夫人根本是马利的亲姑母。

马利在养父母家如鱼得水,一点遗憾都没有。

马利替我们介绍,我们又忙着介绍石奇。

瞿太太很客气,一直说:“马利,你不认得这位大明星?天天在电视上都可以看到的。”

马利礼貌地微笑,但是双眼中茫然神色证明她根本不知道谁是大明星,认不认得出石奇的身份不要紧,弊在她压根儿没发觉石奇有什么过人之处。

呵石奇碰到克星,魅力无法施展。我暗暗庆幸,否则这小子不知要搞出多少事来。

石奇身受的错愕使他活泼闪烁的性格大大逊色,他真的遵守了他的诺言,他只坐在一角,不发一言。

我们刚要坐拢吃饭,门铃一响,马利立刻去开门,马尾巴抖动着,无限娇嗔。

“是罗伦斯。”马利欢呼。

这个才是真命天子呢,她挽着他的手臂进来。

一比就比下去了。

罗伦斯与石奇一般的年纪,一般的浓眉大眼,但是人家多了一份书卷气,一股清秀腼腆拘束的天真,一比就把石奇贬成江湖客,人家的灰色卡其裤沉实美观,人家较为老土的白衬衫配合身份,石奇这时候看上去像……也就是像个电视明星,随时上台接过麦克风就可以张口唱歌。

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

这边厢罗伦斯与马利匆匆喝了碗汤就到书房去谈心。

瞿太太摇头,“这孩子,没礼貌。”

“少女情怀总如诗。”我微笑说。

石奇低头喝汤,不出声。

其实他不必难过,影迷还是有的,那种十三四岁,还在念初中的小女生。上了大学打算攻硕士的马利自然不是其中一分子,即使有偶像,也是作家画家类。

我们把清淡美味的菜吃完,佣人端上水果。

马利才把罗伦斯送走。

她拍拍手过来,净在碟子上挑草莓吃。

瞿太太笑说:“把她宠坏了,见不得人。”

马利只是笑。

这个女孩子一脸的幸福满足像是要滴出来似的。

编姐轻轻说:“谁说世上没有快乐的人?哪个诗人或哲学家再发牢骚的话,就介绍程马利给他。”

“真漂亮,”我说,“马利真好看。”

瞿太太说:“哪里哪里。”

因为在马利身上找不到意犹未足的怨怼,她眉梢眼角是开朗的、快乐的。

所以马利是我们见过最美的女孩子。

饭后我们要告辞,被马利留住。

她把我们拉到房内,可怜的石奇一整个晚上变为陪伯母谈话的配角。

马利问我们:“那个人是谁?”

我微笑:“你说石奇吗?”难道终于对他有兴趣了?

“好奇怪的一个人,头发故意梳几绺下来,垂在额角上,剪个时髦的式样,但只具形式,没有神髓,还有那身白衣白裤,哗,就差一顶水手帽——”她笑得弯下腰去。

我与编姐再一次面面相觑。

我有点气馁,觉得凄凉,怎么搞的,现在时代究竟进步到什么地步了?为什么我们颇认为新奇美观的事物,马利这女孩子会觉得老土与可笑之至?

我们的生活是否太舒适,因循之极,已与时代脱节?

我真得好好投人社会,做一点事才行,否则这样春花秋月,怎生得老?

我默默无话可说。

马利反问:“你不觉他滑稽?”

我连忙说:“别在他面前说。”否则他真会服毒。

马利微笑:“梁阿姨徐阿姨,你们说,罗伦斯是否比他好得多?”

恋爱中人都是这样,希望别人赞他的爱人,比听人赞他自己还高兴呢。

我很识相,立刻说:“当然,马利,罗伦斯很配你。”

她很得意,仰仰精致的下巴。

马利运气好,爱上她应当爱的人,只为这一次,我原谅了月下老人,他终于做了件好事。他所办的其他个案,惨不忍睹。

我取笑马利,“真看不得你这么快乐,照情理说,你应当凄惨地寄人篱下,悲苦地做一个失去母爱的小孩才是。”

马利笑着耸耸肩。

如果弄得不好,她爱的不是罗伦斯而是石奇,也有得苦头吃。偏偏她能够趋吉避凶,不可思议。

我们还有什么话说呢。

“马利,我们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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