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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红豆-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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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躺著,直到听见父亲的喊声:

“初蕾!你的电话!”果然是她的!怎么会?致中从不在黎明时打电话!她披衣下床,慢腾腾的穿上拖鞋,打开房门,走下楼梯去。

夏寒山正拿著听筒等著,他脸上有种令人费解的,近乎懊恼的表情,他的眉峰微锁,眼神有些儿憔悴。怎么?父亲不满被电话所惊扰吗?不满这么早有人找她吗?还是不满自己不下楼接电话?她奔过去,踮起脚尖,讨好的在父亲眉心中吻了吻,很快的说:“爸,别皱眉头。我也常常半夜或清早帮你接电话呀!你要怪,该怪妈妈,你去说服她,在卧室装分机好不好?免得我们父女两个跑上跑下!”

夏寒山惊觉的看著初蕾,像从一个梦中刚醒过来一样,他慌忙把听筒交给她,掩饰什么似的说:

“我并没有怪谁。接电话吧,是梁家那孩子!”

是致中?她有些惊奇,却并无喜悦之情,这么早打电话来,八成又要找她麻烦!她握起听筒的时候,心里几乎是担忧的。“喂,致中?”她小心翼翼的问。

对方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对不起,不是致中。”

她的心莫名奇妙的跳了跳,担忧立刻从窗口飞走了,她松弛下来。而且,欣喜的情绪,就缓慢的把她给包围住了。她靠进沙发里,松了口气。“致文,”她说:“你起得好早!”

“不是起得早,是没有睡。”

“哦!”她轻应著,真巧,她也没睡。“为什么?”

“我连夜完成了一样东西。”

“完成了一样东西?你的论文?”

“不。论文在山上就写完了,不是论文。”他顿了顿。“你今天有空吗?我有件礼物送给你!”他的声音里带著鼓励、安慰,与振奋的意味。“包管你看了,就会开心起来了。”

她笑了。“你觉得我很不开心吗?”“如果我连你的不开心都不知道,我就是白痴了!”他低叹的说。“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随时都可以出来!”“那么——”他迟疑了一下。“现在?”

现在?她吃了一惊,看看表,才六点十分,但是,管它呢?谁说六点十分就不能出去?她忽然感到浑身又充满了活力,忽然感到整个暑假压迫著自己的那种压力在消失,忽然感到有种难解的喜悦和兴奋正在血液中流窜……她很快的说:“好,就是现在!我们在什么地方见面?”

“你等著,我来你家接你,见了面再研究去那儿!”

“好,就这样!”挂断了电话,她抬起头来。一眼看到夏寒山正倚窗站著,他手中有一支烟,室内,那股轻烟在缓缓扩散。他一边吸著烟,一边静静的望著自己。

“哦,爸!”她有些心虚似的说:“你怎么还站在这儿,不上去再睡一下?”夏寒山深深的凝视她,慈祥的说:

“过来!初蕾。”她走近到父亲身边,夏寒山用手扶住她的肩膀,仔细的看她,温和的、慢慢的说:

“你不快乐吗?”“哦,爸爸!”她低喊了一声,显然,刚刚她和致文的谈话,父亲已经听得清清楚楚。“我是有些烦恼,但是并不严重。”

“是吗?”夏寒山柔声问,用手托起初蕾的下巴。“我以为,你和梁家两兄弟间的关系,已经很明朗了。”

“是很明朗呀!”初蕾红著脸说。

“那么,你说说看,怎么个明朗法?”

初蕾怔了怔,她凝视著父亲,夏寒山那对亲切的眼眼带著多么深刻的、解人的智慧!

“致中是我的好朋友,”她轻哼著说:“致文是我的好哥哥。”“朋友与哥哥的分别是什么?”夏寒山追问。

“朋友——”她拉长了声音,深思著。“朋友可以陪我疯,陪我玩,陪我笑闹。哥哥呢?哥哥可以听我说心事,和我聊天,安慰我。朋友,你要小心的去维持友谊,哥哥呢——”她停了停。“你就是和他发了脾气,他还是你的哥哥!”

夏寒山皱起了眉头。“你不跟我分析还好,”他说:“你这样一分析,我是更糊涂了!初蕾,”他直视著她,坦率的问:“我们别兜圈子,你老实告诉我吧,他们两个之中,是谁在和你谈恋爱?这整个暑假,你似乎都和致中在一起?”

她点点头,轻颦著眉梢。

“那么,是致中了?”她再点点头。眉毛锁得更紧了。

他审视著她。“那么,为什么不快乐?”

“哦,爸爸呀!”她在他的追问下不安了,烦恼了,困惑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与无奈。“你告诉我,恋爱是件快乐的事吗?是应该很快乐的吗?”

一句话把夏寒山给问住了。他侧头沉思,深吸了口烟,他沉吟的说:“爱情里有苦有甜,有烦恼,也有狂欢……”

她的眉头一松,笑了。

“那么,我是很正常的了!”她收住了笑,想了想,不自禁的摇摇头,那股忧郁的神气就又飞上她的眉梢,她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在沙发里,用手捧住了头。“哦,我不正常,我完全不正常!”她呻吟著说:“我烦透了!烦透了!爸,你知道我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我是一条鲸鱼!”

“你是什么?”夏寒山挑起了眉毛。“一条鲸鱼?”

“是呀!”初蕾一本正经的板著脸,苦恼的说:“一条好大好大的鲸鱼。”夏寒山抬头看她,她蜷在沙发中,穿了件红蓝相间的条纹睡袍,整个人缩在那儿,看来又娇小,又玲珑。

“你怎么会是鲸鱼?”他失笑的说:“你看去倒像条热带鱼!”初蕾望著父亲,心想,父亲准不了解“鲸鱼”的比喻。她正想要解释,身边的电话铃又蓦的狂鸣,吓了她好大的一跳。寒山瞪著她,低低的说:“接电话吧!大概是‘朋友’打来的了!”

她惊跳,脸色发白了。伸出手去,她很不得已的拿起听筒,送到耳边去。“喂,”她战战兢兢的说:“那一位?”

“请问,夏寒山医生在家吗?”是个女人!很熟悉的声调,软软柔柔的。初蕾心中一宽,立即把听筒举起来,对著寒山喊:“爸,是你的电话!”她用手捂著听筒,淘气的伸伸舌头。“是个女人,声音好好听,爸,你在外面,没有藏著个‘午妻’吧?”这次,轮到夏寒山变色了。他走过去,接过听筒,对初蕾瞪了瞪眼汇“还不上楼去换衣服,你不是马上要出门吗?”

一句话提醒了初蕾,她转过身子,飞快的冲上楼去了。

寒山握著听筒,慕裳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带著浓重的、祈谅的意味,她急促的说:

“对不起,寒山。我迫不得已要打到你家里来,雨婷又发作了!”“怎么发作了?”“她又晕倒了,口吐白沫,样子可怕极了!”她带著哭音说:“请你赶快来,好不好?”

“有没有原因?”她顿了顿。“为了你!”她颤声说。

“为了我?”他惊跳。“你快来吧,来了再谈,好吗?”

“我马上来!”要挂断电话,回身往楼上走,这才看到,念苹不知何时已经起床了,不知何时已站在楼梯口上了。她斜倚著栏杆,居高临下的望著他,安安静静的,脸上毫无表情。他心虚的看她,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体会了多少。可是,她那样稳定,那样沉著,他完全看不透她。

“有事要出去?”她问。声音很平和。

“是的,有个急诊。”“我叫阿芳给你弄早餐!”

“不用了!”他仓促的说:“我不吃了!”

他冲进卧室,盥洗更衣。几分钟后,他已经驾著自己那辆道奇,往水源路的方向驶去。

杜慕裳的家是幢四楼公寓,她住在顶楼,房子在水源路上,傍著淡水河。夏寒山觉得这一区有些偏僻,但是,慕裳住惯了,她喜欢凭窗看淡水河的夜景,看中正桥上的灯光,看河面上反射的月色。许多晚上,他也和她一起欣赏过那河边的夜,也曾和她漫步在那长堤上,吹过那河边的晚风。时间久了,他就能深深体会她为什么爱这条路了,在台北,你很难找到比这一区更具特色,更有情调的住宅区。

早晨的这一区还是很热闹,学生已经成群结队去上课,从中和乡到台北的车辆川流不息,他驶上水源路,可以看见中正桥上车子在大排长龙。他停在慕裳的公寓门口,下了车,他提著医药箱,直奔上四楼。

慕裳正开著门在等他。

他走进客厅,第一句话就问:

“醒过来没有?”她摇头,眼里有泪痕。

他凝视她,皱起眉头。

“你又哭过了。”他说,语气里有微微的责备。

“对不起。”她说,把头转开。“我们去看她吧!”寒山和慕裳走进了雨婷的卧室,雨婷正仰躺在地毯上,显然她晕倒后,慕裳就没有移动过她。寒山走到她身边,俯身去查看她的呼吸,翻开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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