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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身不由主那样走近,手塔在她肩上。
那女孩子蒸然回过头来看看他,她有一张圆面孔,不不不,不是她,秀枝的下巴尖一点。
万亨连忙说:「对不起,认错人了。」
可是那女子笑道:「不不不,没认错,你是利口福的周万亨,我是伦大的曹慧群,记得吗?」
周万亨愣在那。
人生何处不相逢。
曾慧群上下打量他,「你这就不老实了,原来你隶属英军。」
万亨只是赔笑。
她微笑,「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吃晚饭如何?」
「你不是要同朋友看电影的吗?」
「不看了,碰到老朋友,叙旧要紧。」
老朋友?
「可不是,认识一年多了。」
万亨被她逗得笑出来。
怎麽可能把她认错是秀枝,她此刻说的话多过秀枝一年话题。
他打量她,十分讶异:「此刻又流行窄脚裤了吗?」
曹慧群笑嘻嘻地回答:「有性格兼聪明的我从来不穿丑怪的宽脚裤。」
万亨又笑,「去何处吃饭?」
他喜欢她,她叫他欢笑,那真是难得的一件事。
那大学生忽然贪婪地说:「请我吃牛排。」
万亨一征,「好。」一直听说最饿最脏的是大学生,她倒是不脏,不过看情形的确很饿。
他们的零用去了何处?
过了马路,曹慧群指一指,「这。」
万亨又一次意外,这一家专门吃美国牛肉、老大碟子捧上来,一块半公斤半生倘血水大肉,有什麽好吃?
不过,他尊重女士的意愿。
「我可以叫最好的牛腰肉吗?」
「你爱吃什麽都可以。」
曹慧群十分感动,「我一早知道你是好人。」
万亨又忍不住笑。
「下次,或者你会请我吃龙虾。」
他温和地说:「完全没有问题。」
「一个多月没吃肉了,只得芝土来面包送冷开水,真痛苦。」
「发生什麽事,你的零用呢?」
「借给一位同学回家奔丧。」
万亨微笑,「那也很有义气呀。」
肉来了,任何见过此女吃相的人都会爱上她,她先深深嗅一嗅肉香,闭上眼睛,陶醉地唔地一声,然後,举案大嚼。
万亨从来没有近距离与这个阶层的女孩子接触过,想像中她们十分骄傲娇纵,可是曹慧群完全不似。
万亨替她叫了一杯红酒。
她吃得双颊鼓鼓。
「甜品?」
「糖酱布甸。」
食量惊人。
一年多没真正笑过的周万亨今晚不知多高兴。
他一生最宝贵的东西早已遭人骗走,此刻,他已百无禁忌。
吃饱了,曹慧群问:「告诉我,你军阶是准尉还是少尉?」
「希望将来升至那个地步,目前只是下士。」
「穿上制服的你看上去漂亮极了。」
「不敢当。」
「你几岁?那麽老成持重。」
「廿三。」
「喂,才比我大两岁。」
「你刚来读书?」
「不,明年好毕业了,家等我回去做生力军呢?」
「是家庭生意?」
「祖父留下来一间小小建筑公司,曹家男丁传到我大哥已是第五代做建筑师了。」
他再替她叫一杯爱尔兰咖啡。
曹慧群写了住所地址电话给他。
「你呢?」
「军营不方便听电话。」
她凝视他,「你是不想再请我吃饭吧。」
万亨又笑,只得写一个号码给她。
「你不爱多话。」
万亨答:「我不会讲话。」
「知道自己不会说话而不多话,就是极大优点。」
万亨诧异,「真的。」
「当然。」曹慧群十分肯定。
万亨更加喜欢她。
他用计程车送她回家。
到了门口,曹慧群说:「家母老是劝我不要邀请异性入屋。」
万亨笑笑,「晚安。」
他走向计程车,终於又转过身来,见她还站在门口,便笑问:「明晚吃龙虾如何?」
她双手掩胸,作晕眩状,「哔。」
「六时半来接你。」
她欢欣地开门进屋去。
万亨也觉得意外。
他以为他的心已死,可是不,他的生命力比地想像要强壮,万亨深深叹息一声,这一定得自父母遗传,他们飘洋过海历尽千辛万苦,建立新家,更需要百倍勇气。
他到万新的宿舍打地铺。
万新问:「去了何处?」
「同一女孩吃饭。」
「看,大丈夫何患无妻。」
「宿舍再不收拾要成老鼠窝了。」
「现在还寻不寻人?」
「我还是要找她出来。」
「为着什麽?」
「问清楚。」
「真是傻子。」
「是,」万亨承认,「我一直是愣小子。」
「幼时潜水捉鲍鱼,闭气至面孔发紫胸口痛的也是你,还差点昏死,叫老妈担惊受白。」
万亨不响。
「听说军队甚为黑暗,可是真的?」
万亨一征,一个赌档巡场还怕黑暗?他失声畅快大笑起来。
万新悻悻然说:「你心情大好了。」
万亨见一只黑色油光水滑的大老鼠溜过,丢出一只鞋子,可是没扔中。
万新换一件衣服又出去继缤下一场。
近天亮,他听得他回来,门外好像还有坜坜莺声。
伤心人都别有怀抱。
万亨醒来已不早,可是万新犹自扯鼻轩。
他无处可去,替大哥把脏衣服整理出来,拿到自动洗衣场去洗乾净。
回来之际,万新已醒。
他打个呵欠,「怠慢了。」
万亨劝:「生活如此糜烂也不是办法。」
万新不语。
「不如回利物浦等我酒馆开张。」
「做说客是你此行目的吧。」
万亨笑笑,「爸妈怪寂寞,二人最近都大量脱发,灯光下头皮发亮。」
万新也觉侧然。
「今晚我返回军营。」
「你自己当心,切勿为外国人卖命。」
万亨不禁好笑,「是,我们生为中国人,死为中国鬼。」
万新喷出一口烟,宿舍陋室空空,更见寂寥。
「那女孩是什麽身份?」
「大学生。」
万新不置信地瞪着兄弟,「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万亨却说:「有时候,身不由己,也只得勇往直前。」
「我不相信这一套。」
「所以你婉拒了许多缔情的大学女生。」
「万亨,」他跳起来,「你信不信我掌刮你?」
万亨笑着逃走。
曾慧群爱吃,他去买了许多美味的罐头食物给她,火腿、烟蚝,鲑鱼,油烂笋,椒酱肉┅┅以及一篮子即食面,後来又加一束嫩黄色洋水仙。
她一开门看到,感动至泪盈於睫,半晌说:「从来没人对我这麽好。」
这已是周万亨最佳报酬。
公寓很考瑚,可是太久没有收拾,玻璃茶几上灰尘厚得可以写字,曹慧群的确在几上写了若干电话号码。
他忍不住帮她执拾。
近窗一角堆满书本与笔记簿,看样子她是个勤力的好学生。
万亨走近。只见密密麻麻都是用手写的笔记,一叠一叠,乱中有序,他没打算细看,自问也看不懂。
慧群往地下一坐,「看到没有,成绩都是甲等。」
万亨却问:「为什麽学生都喜欢坐地下?」
她答得好:「人生只有这麽几年舒畅日子,再不放肆,还待何时。」
万亨不禁羡慕起来,「真的欢乐?」
慧群肯定地颔首。
「那多好。」
「你呢?」
万亨一征,「我寄望将来。」
「有将来更值得庆幸。」
曹慧群天性乐观,在她眼中,一切世事都是美好,乌云着银边,雨过必定天青。
万亨对她更加好感。
慧群一骨碌起来,「出去吃饭吧。」
他没有食言,请她吃最好的海鲜。
「你现驻何处?」
「李兹。」
「几时回去?」
「明天一早。」
「早到几时?」
「清晨六时出发。」
「哪个火车站。」
「柏定登。」
「会不会再约我?」
「一个人吃龙虾没意思。」
她笑了,把手按在他手上。
那样小而白哲的手大约只好写写笔记,他很珍惜这一刻,他握住她的手。
她说:「会想念你。」
「我可以与你通电话。」
「约好一个时间比较方便。」
万亨想一想,「如果可能的话,早上七时如何?」
「非常好。」
「一言为定。」
第二天清早下面筋那样粗的大雨,火车站上同僚都穿看军披风雨衣,周万亨自不例外。
忽然有人叫他:「周,周,这边,有人想见你。」
他转过头去,看到曹慧群站在檐蓬下向他招手。
真没想到她会来送他。
曙光下她小小圆脸像安琪儿。
她没有雨伞,头发早已打湿,外套一搭搭水印。
万亨走过去,把雨衣脱下披在她身上。
「顺风。」她说。
他点点头。
「雨衣可以送人吗?」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