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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竟然不顾一切私奔了。真是冤孽啊!”
那声“冤孽”,听得杜夏娃莫名地感到心悸。这句话老太太重复说了几次,每每提起,都带着哀声长叹,似乎在叹息的底面,还藏有什么更深的隐晦。
“我不明白,路小姐——我外婆的死,跟杜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路将她的死归咎于你们?”老太太的话,总说得含糊,也总有些令人费解。
“这……”老太太又被问得语塞了,又是摇头叹息。
关键的地方老太太总是含含糊糊,杜夏娃听得模模糊糊。虽然如此,她还是知道了事情的梗概。她大概明白路为什么那么恨杜家了。因为杜日生先抢走了他的天使,后因为车祸摧毁了他的天使。她想,路是喜欢她母亲的。因为爱得深,所以恨杜家也深。而那画中少女的谜,也总算解开了。那是十六岁时的她母亲。她怀疑,她母亲是否也爱路。不管如何,她离开了,背叛了路的爱,在十六岁。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路画中的天使,永恒的十六岁。路并不是贪恋少女或欲望青春的肉体,他执着的甚至也不是青春本身。她母亲在十六岁时离他而去,以后为人妻为人母,盛开后急速死亡。十六岁,那就成了她在路心中最后的印象。那形象永远烙在路心中,也从此,她以最灿烂的年龄活在他心中。而路,便一直在追寻,复制那个幻影,复制他心中那永恒的十六岁天使。
知道这些就够了,她可以义无反顾地爱路,爱他爱到死。她垂下头,瓷白的脸浮起淡淡的情愁。
“夏娃,你还好吧?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杜日安见她低垂下头,脸色又苍白,以为她要软倒,急忙移到她身旁,扶着她。
“谢谢,我没事。”杜夏娃脸微侧表示没事,却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靠着我。”杜日安靠近了她一些,调整自己的姿态,可以当她的依靠。
杜夏娃仅是回了一个很淡的笑。她的笑是无声的,淡淡浮现在那瓷冷的容颜,反差成一种哀愁的美。
老太太抿着嘴看了两人一眼,闭锁着忡忡的忧心。
“该吃药的时间了。夏娃,麻烦你到厨房帮我倒一杯开水好吗?出去后,往右转直直走到底,再左转就是了。”
“我去就好了。”杜日安作势起身。
老太太阻止他。“我想夏娃大概不习惯跪坐,所以让她起来走动。”
“我马上来,你请等一下。”杜夏娃慢慢站起来,脚都跪麻了。还没站稳,整个人便往前扑。杜日安及时伸手将她抱住。
老太太看在眼里,眉头忧愁地打结。等杜夏娃走出房间,立即警告杜日安说:
“日安,你绝不能喜欢上夏娃。”
杜日安愣住,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大妈,我只是——”
老太太摇头打断他的话。“你不必解释,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就和当年日生看夏娃母亲的眼神一样。你要听大妈的话,千万不可以喜欢夏娃。不管如何,你都要记牢,你可是她的‘叔叔’,千万不能像她父母一样。”
“大妈,你在说什么?”老太太语多隐晦,杜日安不禁感到怀疑。“你别管我说什么,总之,你千万别喜欢夏娃就是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日安,你们俩如果相爱,注定会是悲剧。”老太太未雨绸缪,杜日安自己未察觉的事,她已经先看出来。
“大妈,你太多心了。”杜日安端坐着,口气轻描淡写,一如寻常。
门外脚步声走近,杜夏娃端了开水进来。
“谢谢。”老太太接过开水,先喝了一口,再慢慢一粒一粒将药吞下去。
杜夏娃静静看着老太太做这些事,浓密的睫毛将她低垂的眼掩盖。看不见她眼神,便辨不清她表情;在她身周,似是围了一道雾面的玻璃。杜日安身体微向前倾,拉近与她的距离。
“夏娃,”老太太如先前那般握住杜夏娃的手。灰蒙蒙的眼珠,因幽暗的灯光而显得凝重。“将来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坚强。不管你父母做错什么事,你却是无辜的。原谅他们,也不要苛责你自己。懂吗?”
这些话,说得像偈语,杜夏娃蹙眉,参不懂。她问:
“他们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我原谅他们?”
“你以后也许就会知道。”老太太不肯说明白。“记住我的话,你是无辜的。”
她当然是“无辜”。她从来不相信宗教上说的,与生俱有的,所谓的“原罪”。但老太太为什么要如此郑重其事地强调?她越来越怀疑深藏在底面的可能的隐晦。
但既然是隐晦的,那就让它沉到底吧。还有什么能比她对路的爱沉到更低更深渊的最底。
走出杜家,夜气迎面袭向她,浓稠得恰是混沌初开的颜色。笼罩在杜家的夜,竟是比别处的夜都要来得暗一些,灯光难以渗透。
她回头望一眼,深深吸了一口夜的凉气,投身入它的浓稠里。
无需恶魔的引诱,从生命一开始,人的血液里便都窜流着永世也洗不清的孽业,沉睡在基因里。
※※※※
第五章
闹钟响的时候,已经七点过五分。杜夏娃躺在床上不动,让刺耳的铃声戳叉她的神经。大概过了三十秒,她开始觉得胃在痉挛。路开门进来,按停闹钟。
“时间不早了,该准备上学。”他坐在床沿等她起床。
杜夏娃还是躺着不动。他俯低身子,看见她一双布满血丝未眠的眼。他伸手拨理她散乱在脸上的头发,才刚碰触到她脸颊,又缩回手。起身说:
“快点起来吧。再不起床,就真的来不及了。”
“路——”杜夏娃叫住他。
他回头等着。她却呆了片刻才摇头慢慢地起床,移动得蹒跚。他下意识靠上前,随即踅回门口,脚步朝外,又犹豫地停驻。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请假在家里休息。”他看她似乎站不住,纤弱的身影几乎不能禁风。
杜夏娃取出制服,从镜子里看着他。
“我很好,还是去好了。”到学校再睡也是一样。留在家里,还是走不出困境。
“别逞强,”路走过来,蹙眉逼视镜中的她。“你看你,两眼全是血丝,脸色白得跟纸一样。昨晚是不是都没睡?”
“我睡不着。”镜中杜夏娃低着头,看来可怜。
空气突然静寂下来。路紧抿嘴,不问为什么了,相视但无言。
“快点准备吧。吃完早餐,我送你到学校。”隔一会,他才打破沉默。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漫漫人生,他还能为她做什么?他们还能走到怎样的地步?每每想及,他都不禁觉得颤栗。
行路难,情字这条路。怕只怕他和夏娃之间的路通向荒芜。
他渴望爱她,却又不能爱;心中对她那份属于男人的爱和禁忌并存,同时将他拉扯,反向的作力,几乎要将他撕裂。但他更怕,有一天她也会像她亲一样离开他。
他心中藏着一个天使,那是她的原型。他以为天使是不能爱人的,她却以她自己独特的姿态站在他眼前,说她不是天使。他爱恋她,渴望她,但总有一天,当她发现他们超越不了禁忌时,到那时,到那时他们该怎么办?她会怎么办?他们还能走到怎样的地步?他简直不敢想。只能把一切丢给沉默,丢给冥冥和未知。
他轻轻带上门,在门外站了一会。隔片刻,杜夏娃拎着书包出来。他没回头,知道她在身后;她依着他的脚步,默默跟着。
他为她准备简单的西式早餐,一杯牛奶,一份烤吐司夹蛋,份量并不多。她却只喝了几口牛奶,表情始终锁着,展不开眉头。
“夏娃,你不吃东西不行。”他把土司中的蛋挑出来,切成四小份。
“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一点。”声音是有力的,温和而坚持。
杜夏娃只得勉强吞口蛋,就是咽不下,噎在喉中,逼出满眼的泪。她硬灌自己大半杯|奇…_…书^_^网|的牛奶,然后痛苦地趴在桌上,难过得说不出话。路立刻丢下刀叉,移坐到她身旁。
“很难过吗?”稍稍使力替她抚背。
她没办法说话,刚想抬头,胃开始痉挛。她用力咬着唇强忍耐,冷汗湿了一脸。路觉得不对劲,扶抱她起来,她站不直,弯腰抱着肚子,泪痕犹未干的脸苍白而冷,布满痛苦的扭曲。
“夏娃,你怎么了?胃痛吗?”路稳定有力的声音乱了节奏。
杜夏娃勉强抬头,试着开口,转叹成一声吟痛,牵动的表情更像在哭。痉挛过后,开始有东西在绞她的神经,然后切抽她的胃。不眠的挣扎,强抑的心情全都爆发成肉体的苦痛,折磨着她。
她双手紧抱着肚子,死咬着唇不肯喊出痛来。这是必要的苦难,还是必然的诅咒?或是对她的违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