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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表妹……”身后传来严竹风的喊声,出人意料地饱含着和善的笑音:“那个……苏姑娘,你和十六爷……很熟吗?”
苏颜没有回头,唇边却不可遏止地再一次浮起了嘲讽的浅笑:“你误会了,我和这人并不熟。做了笔交易罢了。”
说完这句话,苏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松林。
松林之外很突兀地响起了一阵笛声。笛声轻快,如同一只活泼的鸟儿,回旋在阴沉的松林里。这是一首不知名的短曲,似乎是北地的一首童谣。短短的曲调首尾相接,翻来覆去地吹奏,不知怎么就有了几分委婉的味道。
苏颜的心情也不由得随之起伏,仿佛有一朵一朵的云,随着这回旋不定的曲调在心头飘来荡去。
忽晴忽阴。
笛声却停住了。
苏颜依依不舍地捕捉着空气中丝丝袅袅的余韵,仿佛看到天空中最后一缕阳光也给乌云阻挡了似的。令人沮丧的阴沉重新又笼上了心头。
解决了严竹风的事,这原本是她盼望了很久的事。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丝毫也不觉得高兴。她低下头,沉默地看着自己微微有些红肿的掌心——指甲的凹痕还清清楚楚地烙在上面,让这一刻的自己,想要视而不见都做不到。
这样不会致命,却一点一点蚀心灼骨的疼痛。她究竟可以忍耐多久?
一个低沉的声音十分突兀地插了进来,隔得不远,连他语气里隐忍的怒意苏颜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我就知道是你搞鬼。她在哪里?”
苏颜的心头一紧,双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握紧,掌心顿时传来一阵灼痛。
他为什么要追到这里来?
如果此时此刻不用去面对他,她也许还可以让自己平静下来,想出一些理由来说服自己留下,说服自己继续自欺下去……
可是现在,让她怎么面对这再清楚不过的事实呢?
顾血衣轻声笑了:“她在那里,与将军有什么关系?将军现在不是应该陪在美人身旁的吗?长琪郡主还没有进殷家的门,要是有什么谣言传到她的耳朵里……恐怕不好吧?”
殷仲的声音里有一些东西被勉强按捺了下去,声音却越发低沉了:“殷某的私事,就不劳顾爷费心了。你到底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顾血衣哧地一笑:“她就在这里啊,你不信喊一声试试。”
殷仲竟真的放声大喊了起来:“阿颜,你出来。”
苏颜情不自禁地闭起了双眼。心底里不由自主地掠过了一刹那的动摇。
总是这样。
她苦涩地想。总是这样……明明自己已经拿定了主意,可是在面对他的时候,所有的坚决都会被他眼里的笑容所软化,然后烟消云散,然后开始用各种借口说服自己,然后日复一日地拖延下去……
这样的周而复始,要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苏颜慢慢地走出了茂密的松林,远远地就看到那个穿着银色猎装的男人迎风而立。他的面容沉静如水,可是一双眼眸却仿佛起了风暴,正燃烧着熊熊的火光。
苏颜迟疑了一下,硬生生别开了视线,慢慢地走到了顾血衣的身旁。
“阿颜!”殷仲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回来!”
苏颜没有看他那双着了火的眼睛,而是出神地凝望着他的胸口。就在他靠近肩头的位置,迎着光,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抹玫红色的胭脂。淡淡的一抹,如同女子害羞时脸颊上浮起的红晕。
只是轻轻浅浅的一抹胭脂,却有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魔力。
“阿颜,”殷仲望着她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声音:“你过来我这里。有我在,你不要怕他。”
苏颜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盯着那一抹淡淡的玫红。
是了,那是一个可以理直气壮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的女人所留下的胭脂。那将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她有这个权力……
那么,她呢?
她只是一个书童罢了,或者连书童都不是。甚至连她的性别都要处心积虑地隐瞒起来,可是……为什么要隐瞒呢?
苏颜想不起来了,这一刻她的脑海里已经混沌一团,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是本能地凝望着那一抹刺眼的红,模模糊糊地往下想:是了,她只是书童……他当然还是要她的,他一直都喜欢她调制的桂花露……
也许,在陪伴正妻的间隙里,他还会来看看她……也许他会分出一个单独的院落——有桂花树的院落,来圈养她这样一个可心的宠物……
那么她呢,从今往后的日日夜夜,就一直这样卑微地盼望着、煎熬着吗?
殷仲看不透她的神色,却本能地有些担忧。可是他刚刚上前一步,苏颜却仿佛被惊醒了似的,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你别过来!”
殷仲怔住了。
而站在他身后的银枪,却早已顺着她诡异的视线看到了殷仲胸口的那一抹胭脂。于是自然而然地猜到了她在想些什么——该偷偷提醒殷仲吗?银枪的心头飞快的掠过了一丝踌躇。这个女人来历不明,又和吴国的人有这样暧昧不清的纠缠,留在殷家不光是对殷仲,也许对于整个洗砚阁都是一个隐患……
一瞬间的动摇很快就过去了,银枪后退一步,决定什么也不说。
看到她有意无意地靠到了顾血衣的身边,殷仲的怒气再也按捺不住。可是不等他开口,顾血衣却开怀地笑了:“将军,我可以发誓,我绝对没有强迫这位苏姑娘。我和她之间的一切,都是你情我愿……”
殷仲的目光倏地落在了苏颜的脸上,除了震惊,更多的则是难以置信。
苏颜没有从那胭脂上移开目光,唇边却挑起一个凄凉的微笑来:“不错。我是自愿跟着他出来的,我是自愿跟着他走的。殷将军……你多保重。”
“阿颜!”殷仲心头一震,脸色也变了。
苏颜的目光由那一团刺目的红色慢慢地移到了他的脸上。似乎她还从来不曾这么仔细地打量过他的脸。最开始是不敢,后来便有些羞涩。因为每一次偷偷看他,都会被他敏锐地察觉,而他的眼睛里,总是有那么灼人的火花,令人不能直视……
他的眉眼都极刚毅的。这样的人,注定不会被儿女情长所拖累。
这样的对视是一件极耗神的事,苏颜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已经没了力气,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了。于是缓缓地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脸上的笑容掉下来,再小心翼翼地挂上去:“时间不早了,我们就此别过。”
殷仲勃然大怒,然而不等他抬脚去追,身后的银枪却运指如飞点住了他的穴道——他坚信这样的隐患早一点离开,对于谁都是有好处的。
这一幕苏颜没有看到。却落进了顾血衣轻笑的眼眸里,又是那样饱含着算计的笑容,仿佛世间一切皆可拿来讨价还价地做成一笔生意——阿颜即便真的要走,又如何能够托付给这样的人?!
“阿颜!”
这一声呼唤里竟有了几分撕裂般的痛楚。苏颜的脚步微微踉跄,却没有停。方向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是不停地往前走,一直走到他再也看不见她的地方去。
顾血衣追了上去,用力扳过了她的肩膀,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她满脸的泪水。这样的神情竟让他有了一丝诡异的心痛。不知不觉,连自己的声音都变得柔软了起来:“好了,他已经走了,看不到你了。”
苏颜停住了脚步,慢慢地转过头来逼视着他。她的眼睛里有一种锐利的光,象两把刚磨好的刀,迫得他情不自禁松开了双手。
“我讨厌你。”苏颜紧盯着他,清清楚楚地让每一个字都落在了他的心上:“我真的很讨厌你。我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一个人,可是我真的很讨厌你。”
顾血衣脸色微微一变。
眼底有汹涌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涌出她的眼睛,可是她顾不上去擦掉。她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在你眼里,我只是你鱼钩上的一块饵——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作是一个人来看待过……”
顾血衣的喉头微微一动,却没有开口。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她说的这种人,可是她的话,却又让他无从反驳。这样锋利的苏颜,多少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即使严家的人那样对待我,我也只是想离开他们。”苏颜偏过头,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眼里那一丝脆弱的裂纹:“你要不然就杀了我,要不然就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因为——我真的很讨厌你。”
顾血衣没有动,眼瞳却变得异样幽深。
苏颜却已不再看他,她的视线茫然地扫过周围连绵不绝的雪坡和松林,毫不犹豫地开始往前走。
“阿颜……”他的声音有点枯涩。
苏颜回过头,讥诮地望着他:“牧场的事,你敢说不是你做的手脚?还有你的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