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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走近了两步,用一种隐忍的语气低声说:“仲儿,你虽然缴了军职,到底还是官身。自律还是要的……”
殷仲没有出声,沉默的如同黑暗中的雕像。
“我虽然不是你的生母,但你母亲生前也嘱托我照看你。该说的话,我不得不说。你要体谅我的苦心。”太夫人微微一叹:“仲儿,你出来进去的,就这么抱着一个下人……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殷仲沉沉应道:“她有腿疾,又睡着了……”
“腿疾?”太夫人冷哼了一声:“毕竟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子,什么样的狐媚手段都使得出来……你纵然年轻,到底也要顾念荣安侯府的名声……”
苏颜咬着牙一动不动,却从心底里猛然窜起一阵剧烈的灼痛。
太夫人放缓了语气,轻声说道:“仲儿,我已经派人去接你的两位夫人了,再有三五天只怕就到了……”
殷仲淡淡说道:“夫人只管保养好自己的身体。仲儿的事,您就不要费心了。”
太夫人微微叹息:“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想想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
殷仲默立片刻,慢慢抬脚走回了离园。
帘子一打起来,暖风立刻扑面而来,苏颜忍不住微微一抖。
殷仲抿着唇角无声的一笑,将她放在了膝榻上,伸手拍了拍她的脸:“还装?该醒了。”
苏颜勉强一笑,睁开的双眼却有意无意的避开了他的视线。
殷仲的眼瞳愈见幽深,唇边却挑起一抹奇异的浅笑。转头望着身后的秀娘做了个手势,秀娘低头一诺,转进了后堂。不多时就捧出了两个锦盒来。
殷仲接过锦盒,并排放在了她的面前,轻笑着说:“打开看看。”他的样子微微带着一点急切,就象一个急于跟伙伴炫耀新玩具的孩子。
苏颜迟疑的拉开合扣,只觉得眼前一亮。满满一匣珍珠,每一颗都如龙眼般大小,烛光摇曳中散发着柔润的光泽。
苏颜一惊,下意识的望向了殷仲。殷仲唇边的笑容越来越深,却没有出声,只是用眼神示意她打开第二个盒子。
苏颜的手指落在合扣上却没有打开,似乎已经失去了拉开来看的兴致。
“怎么?”殷仲诧异的挑眉:“不喜欢?”
苏颜低垂着眼,细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落下了一弯浅浅的阴影。也许心里的失落太过于强烈,连她的指尖也微微的颤抖起来。
“你不喜欢?”殷仲的手伸了过来,还没有碰到她的脸颊就被她闪开了。殷仲看看自己的手,心头掠过一丝奇异的失落。
“你拿了解药,救了傅宣,”殷仲收回了手,徒劳的解释:“我自然要赏你……”
苏颜的指尖还在微微的抖,薄薄的嘴唇上却已经褪去了血色。如果只是这样,那个瓶子到底是谁的解药呢?
殷仲看在她无意识的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心头无端的一痛。
苏颜却已“啪”的一声合上了锦盒,再度抬起头时,脸色异样的苍白,而一双眼睛却灿若星辰,透着一丝令他惊讶的决绝。她凝视着他,用低沉的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问道:“如果苏颜想要另外一样赏赐,侯爷可不可以答应?”
殷仲的心里忽然掠起一丝异样的纷乱,明明在他掌控之中的事,眨眼之间就变得面目全非,而他却还不知道这一切之所以会发生的原因……
他坐直了身体,郑重其事的回答:“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苏颜忽然笑了。
而殷仲却猝然一惊。在他的面前,她从未这样笑过。似乎是开心的笑容,却又透着凄凉。清水般的容貌也因为这样一个凄厉的笑容而呈现出诡异的艳丽。
凝视着他,苏颜一字一顿的说:“我只要我的——卖身契。”
第十五章
酒过三巡,殷仲已微微有了醉意。他摆摆手挥退了一旁的女侍,目光懒懒的扫向坐在他下首的人。
容裟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目光却玩味的穿过了大半个暖厅,若有所思的缠绕在他的身上。目光一碰,容裟便轻笑了起来:“侯爷今天似乎……心情不佳,难道是酒不合口味吗?”
殷仲放下酒杯,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司马大人请我来,不仅仅是品酒吧?”
“侯爷果然爽快。”容裟说着,伸手在旁边的歌姬身上推了一把:“都下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暖厅里的女侍们低着头迅速的退了出去。
容裟抬眼一笑,眼中的酒意不知何时已完全消散开来:“侯爷,其实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老话:不知侯爷何时能去梁国一叙?”
殷仲的手微微一抖,一滴酒溅在手背上,殷红如血。
垂眸看着这一滴鲜红的液体,殷仲忽然大笑了起来,就仿佛他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越笑越大声,直至笑不可遏:“司马大人又在说笑了。殿下和本侯同为一朝之臣,如果殿下有什么差遣,本侯自会全力而为。只是殿下身份特殊,本侯若是贸然前往睢阳,落到有心之人的眼里,只怕会污了殿下的清誉吧。”
容裟却没有笑,异常明亮的双眼之中甚至没有一丝的波动。就连他的声音也平静的仿佛刚刚睡醒的孩子:“殿下和侯爷都是朝中的栋梁,多亲近亲近也是理所当然,又有什么人敢在殿下身上搬弄是非?!”
殷仲笑道:“先皇在时,朝中上下人人都说殷某人野心勃勃。如今本侯赋闲在家,自然要韬光养晦,岂敢到处惹是非?”
容裟摇头笑道:“侯爷的话,过了。殿下不过是一番美意,想请侯爷到睢阳一聚……”
殷仲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懒懒的打断了他的话:“殿下的一番美意,本侯万分惶恐。只是,要请殷某一介闲人,殿下何至于一而再再而三的动用江湖势力?”
容裟面不改色的与他遥遥对视,施施然笑道:“想为殿下分忧的人自然不止容某一人,各人有各人的方法罢了。有的人心急了些,冒犯了侯爷,殿下自然会有所责罚的。侯爷千万不要因此误会了殿下……”
殷仲静静听着他的解释,唇边带着极和煦的一抹浅笑。只是那笑意却无法到达眼底。
容裟遥遥举杯,依旧笑的云淡风轻,毫无城府:“侯爷不妨再考虑考虑。侯爷若是一直不肯答应,那些跑腿的人只怕不会轻易的收手。侯爷虽然身手了得,但是身边的朋友……比如傅小爷……”他停顿了一下,别有用意的浅浅一笑:“下一次,保不准就会惊扰了侯爷宠爱的家眷……”
殷仲推开了面前的杯盏,懒懒的站起身来,“本侯量浅,今日不能奉陪了。司马大人离开武南时,本侯一定好好做个东道,替司马大人践行。”
容裟眸色一暗,随即爽朗笑道:“如此……在下先谢过侯爷了。”
殷仲点了点头,才刚举步,就听容裟在身后轻笑道:“在下与侯爷初次见面是在长安的撷芳楼,再次见面又是在武南的撷芳楼……好巧。”
“是吗?”殷仲挑眉笑道:“本侯已经忘记了。”
容裟跟在殷仲的身后,亦步亦趋的送他到了暖厅的门外,状似无意的笑道:“在下可忘不了。尤其上次见面的时候,侯爷还带着一位扮了男装的女眷……”他垂眸一笑,有意无意的停住了话头。
殷仲的脚步微微一顿,一颗心却不由自主的沉了沉。
容裟转天特意送了两个小倌到他的荣安侯府,可见当时并没有看出什么倪端。那他又是如何得知那天他的怀中人是位女子呢?难道又是顾血衣?
他们的交情真的有那么好?殷仲斜了他一眼,犀利的目光里已经多了几分不加掩饰的森冷。
容裟后退了半步,恭恭敬敬的拱手为礼:“恭送侯爷。”
殷仲冷冷的打量他,而他,就一直保持着那样谦恭的姿态,眉梢眼角皆是一派温顺平和,圆滑的不见丝毫破绽。
殷仲抿了抿唇角,淡淡的说:“最近武南似乎不太平,入夜之后司马大人最好不要出门,免得给自己招惹麻烦。”看到容裟的肩头微微一动,殷仲挑起了唇角,眼中流露出冷诮的浅笑,一闪既没。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容裟不过是个缩在梁王身后惯会察言观色的小角色而已。如今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他。如果他可以刻意的让别人轻视他,那么他真正的深浅,又有谁知道?
殷仲仰望着黑沉沉的夜空,心情却不受控制的低落下来。他让马车先回去,自己则带了石钎沿着街道慢慢的往回走。
更鼓悠长的尾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夜空里,没有月,也没有星,夜晚沉寂的如同一潭死水。而这潭死水里,偏偏又藏匿着那么多让人捉摸不透的危险。纵然想要置身事外,似乎也不能够了……
殷仲长长一叹。
这一段路并不长,他却走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