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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样?”殷仲不动声色的瞟了他一眼,殷锦的后半句话喏喏两声,却再也说不出来了。就听头顶上传来的声音轻描淡写的仿佛在吩咐下人换茶水一般:“跟佟管家去刑房,自己领二十板子。”
殷锦哭丧着脸抬起头,有心要求饶,却又立刻想起这个男人订下的家规里有一条:凡求饶者,刑罚加倍。勉勉强强的把求饶的话咽了回去,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殷仲却不看他,慢慢的起身踱到了佟森面前,不动声色的交待了一句:“我知道你们私底下是有些花样手段的,不过,要是让我查了出来谁敢在这上头哄弄我。这二十扳子就翻倍让他来领。”
佟森也是一抖,深深的埋下头,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小的们不敢。”
殷仲恩了一声,淡淡的说:“下去吧。不要惊动了太夫人。”
佟森喏了一声,带着哆哆嗦嗦的小世子退了下去。
殷仲站在敞开的书房门口,目送着两个人快步退了出去。
他生性喜爱阔朗,因此书房周围并没有种植花草,只平整的铺了清水砖。场地四角堆放了几副石碾和兵器架。书房后面则是一片开阔的湖泊,湖对岸则是自己的祖父早年种植的大片松林。一入夜就有松涛隐隐入耳。这也是荣安候府最幽静的一处所在。
殷仲慢慢的踱了两步,轻唤了一声:“石钎!”
石钎铁塔般的身影象幽灵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殷仲淡淡的吩咐:“派人去查查小世子救回来的人。”
石钎低低应了一声。
殷仲又问:“这早晚了,那人怎么还没有来?”
石钎低低的回道:“那人已经来了,刚才侯爷在忙着小世子的事,所以属下未敢过来回禀。”
殷仲恩了一声,淡淡的吩咐:“带他进来。”
石钎刚要退下,又听他吩咐:“给我留心,肃阁周围一只耗子也不许放进来!”
石钎一喏,无声的退进了浓浓的夜幕之中。
第二章
临湖的轩窗全部敞开着,初夏的微风借着水面的一点凉意,冷森森的渗进了卧波轩。
殷锦趴在春凳上昏昏欲睡,守在旁边的书童角儿也耷拉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乱摇着手中的羽扇。一个不留神,扇子“啪”的一声打在了殷锦的头上,殷锦嘟哝了一声,却没有醒。角儿却惊醒过来,懵懵懂懂的抹了一把嘴巴。
殷锦还在睡。他素来怕热,时节才不过初夏,卧房的四角却已经安置了冰块。犹觉不耐,衣襟也都敞着,露在薄衫外面的胳膊细白如凝脂。角儿不禁暗想:单是看这条胳膊,就已经知道这是个从小就龙驹凤雏般娇养的孩子,那二十板子打在身上……
角儿想到这里,胆战心惊的瞄了一眼他肿胀的下半身。一个时辰前,锦园的丫鬟们给他换药的时候,他挤在旁边偷偷瞟了几眼,那果然是——姹紫嫣红开遍。只是想想,都觉得皮肉一阵发紧。
睡梦里的殷锦微微有些烦躁的蹙起了眉头,角儿连忙用力呼扇手里的羽扇。额头一层薄汗渐渐消了下去,殷锦两道秀气的眉才又舒展了开来。似醒非醒的刚想要侧个身,却“唉呦”一声惨叫,惊醒了过来。
角儿还来不及招呼,守在外间的大丫鬟翠环已经听见了动静,轻手轻脚的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将桌上温好的茶水斟了一杯递到了殷锦的手边。
殷锦浅浅抿了一口,皱起眉头说:“要凉的。”
翠环连忙说:“小爷,忍忍吧。才睡的一头热汗,用凉的,怕伤了脾胃。”
殷锦又一皱眉,翠环连忙挑过了话头,陪着笑说:“太夫人屋里的芙蓉姐姐带着个丫头来送药了,在外面候了有一会儿了。”
殷锦撇了撇嘴:“园子就这么大,我早知道瞒不过她——算了,让进来吧。”
翠环连忙答应着退了出去。不多时,便有女子轻轻袅袅的谈话声远远传了过来,正是母亲身边得用的丫头总管芙蓉,最能絮叨的一个人。
殷锦心里腻烦,眉头皱得越发紧。刚叹了口气,却又从那隐约的人声里听出了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清清脆脆,带着些许柔曼的尾音——竟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费力的抬头朝门边望去,正和掀帘子进来的芙蓉打个照面。芙蓉唉呦一声叫了起来,“我的小爷,快躺好。这一回怎么打得这样重?”
殷锦勉强笑了一笑,目光就好奇的扫向了她身后。
一眼看过去,那女孩子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青布裙衫,身量要比芙蓉略高一些。清清瘦瘦的一张瓜子脸,肤色微显苍白。竟是一张生面孔——姿色不过清秀而已。水杏般的一双眼睛顾盼之间倒是灵秀逼人。一头乌鸦鸦的长发打了两根粗粗的麻花辫子,通身上下并无饰物,让人看了反而觉得清爽。
看到殷锦愣愣的只是盯着她看,芙蓉笑道:“阿颜听说为了她的事连累小世子挨打,心里过意不去。非要来看看二爷。”
这女子上前两步,向着他盈盈一拜,轻声说:“又多欠了二爷的一份人情。”
她竟然是苏颜。殷锦不禁微微一惊,没想到她洗掉满身的血污,竟是这个样子……
当日救她回来,多一半原因是呈了一时的意气。又见她委实打得太狠——八百钱对他来说又算不得什么。那时也只是觉得她瘦得可怜。而今这般清清爽爽的站在了自己眼前,却又骤然觉得从那清瘦里透着几分有意无意的娉婷。
殷锦还没有从惊讶里回过神来,愣愣的反问了一句:“你真是阿颜?”
芙蓉和阿颜对视一眼,都是一笑。芙蓉便将手里的药盒递给了旁边的翠环,叮嘱说:“外用的。和陈太医开的药岔开一个时辰。”
殷锦看到苏颜还是满脸的愧色,忍不住劝慰她说:“别想多了。我可不是因为你才挨打。我大哥早立过规矩,不准我到那样的地方去——跟你是没有关系的。”
苏颜没有出声。她读过书,知道小恩言谢,大恩不言谢的道理。那天若不是这位小爷出手,她还不知会沦落到怎样不堪的地步。
她是被人贩子卖到春红楼的。
那里虽然也算是上得了台面的风月场所,老鸨却并不要求手底下的女孩子个个精通琴棋书画——毕竟她手里还有姿色出众,性格又好拿捏的。而她的姿色,怎么看也当不上花魁,性子又执拗,从进了春红楼的大门就开始拼命的砸东西打人,自然是要给点教训的。
已经忘了那天是怎么挑起了老鸨的火气,只记得自己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浑身上下痛得连动一动都感到万分的吃力。思绪却已从满是伤痕的身体上飘移开来,不知道飞向了哪一个角落。她突然发现原来当疼痛超出了身体可以忍耐的极限,便再也不觉得疼了——反而有种大限将至的轻松。
就在那时,一袭男子的长袍下摆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是白色的云纹锦,名贵的质地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细腻的光泽。随即,就有一只温热的手轻轻的拨拉她的头。她茫茫然还没有来得及回过头,就有一张放大了的脸凑到了自己的面前,让她下意识的想躲,在发现这只是一张未成年的面孔之后,绷紧的神经又迅速的松弛下来。手臂一软,又躺回到地上。眼睛却忍不住去打量这奇怪的少年。
他的年龄大概只有十三四岁,一双黑湛湛的大眼神采飞扬,有一张如同布偶娃娃般漂亮的脸。只是,这样年龄的男孩子,又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但他的手分明是温热的,应该不是她的幻觉吧?
男孩子显出几分不安的神色,又伸手拍了拍她的脸,“该不是被打聋了吧?能——听——到——吗?”最后这一句话,竟是用尽了力气喊出来的。
苏颜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弱弱的应了一声:“听到了。”
少年松了一口气,唇边浮起了一弯好看的弧度:“你叫苏颜是吧?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这句话配合着他一脸的眉飞色舞,倒叫苏颜愣愣的失了神——这孩子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你是我的人?”
旁边有人“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苏颜没有理会是谁在笑,脑子还有些麻木,却本能的回答他:“我不是你的人,我谁的人也不是。我——只是自己的。”
少年似乎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样反驳他,微微一愣,两道好看的眉毛立刻拧在一起,声音也不自觉的放大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爷我已经买了你了!”
苏颜挨打时就已存了必死之心,自然是什么也不怕。听了这话,立刻就顶了回去:“那又怎么样?”
少年似乎被她的话气得怔了,结结巴巴的反问她:“什么怎样?你说怎样?我花了八百钱买下你了,我救了你了,你怎么对救命恩人这副态度?!”